独孤忘忧那日在皇宫大发雷霆,勒令皇帝七日内给他一个交代,但是想也知道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查清真相。独孤忆年稳坐皇位近三十年,说没有手段恐怕没人会信,想要彻底查清这件事并不是不可能,但是人一旦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有所顾忌,有所不忍,有所偏颇。一转眼三个月过去,皇宫那边终于扔出一个“交代”。只不过这所谓的交代,也就是个精心编出来的交代而已。独孤忘忧平静的看着皇帝的亲笔信,脸上没有一点波澜,编造的谎言就算再完美,终究是个谎言。这个结果他心里早就清楚,凶手,他也心知肚明。就算独孤忆年对他有愧,也不至于到肯为了他搅得他自己的天下不得安宁的地步,人毕竟都是自私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慕瑶的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了。这三个月独孤忘忧没有踏进紫云轩一步,她也很默契的没有踏进乾清苑一步。三月无话,两人过着像是自己的生活中本来就没有对方一样的生活,倒也清静不少。但是这样的僵局或者说冷战迟早会被其中一方打破,这个人是慕瑶。倒不是她沉不住气,她打破了这个微妙的平衡只是因为她离开的时机到了。独孤忘忧救了她一命,她也救了独孤忘忧一命,独孤忘忧捅了她一刀,同时也给了她稀有的伤药,现在他们两人算互不相欠了。
寂静的书房,慕瑶站在书案的一边,独孤忘忧坐在书案的另一边。
“我来这里是告诉二皇子我走了。”
独孤忘忧沉默了一会儿,表情中没有哪怕一丝丝的吃惊,他盯着慕瑶的眼睛,那里写满了坚定。
“去何处?”
“容得下我的地方”
独孤忘忧端起面前的茶盏,没有接慕瑶的话。
“既已经告诉您了,告辞。”
慕瑶也不想揣测他有什么想法,只要他今日不拦她,她便从此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影看独孤忘忧就这么放慕瑶走了,心下疑惑,以慕瑶的本事,师兄的照理不应该这么轻易的就放她离开。撇开别的不说,单是慕瑶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便不可能再与御炎府划清界限。
独孤忘忧虽然看起来寡言少语,鲜少有感情波动,但谁都清楚这样的人要么是懦夫,要么恰恰相反。他自然是不会放慕瑶走,但不必亲自拦她。
果不其然,慕瑶背着大背包,带着小柔还没走出紫云轩,外面便有侍卫过来通报,慕司马过来了。慕瑶对这个冷落了自己多年的父亲并没有任何恨意,她虽不能理解失去挚爱是何种滋味,但失去亲人的悲痛她上辈子尝的不少。慕敬武因无法面对卢玉笙逝世的事实而无法面对她与慕枫,虽过分,也算是能理解吧。更何况慕敬武后来也护了她几次。小柔前几日出去采买东西时听说她出事第二日慕敬武在朝堂上一反常态强硬要求彻查慕瑶在宫内遇刺之事,养伤期间也几度派人来御炎府探望,只可惜被独孤忘忧派人给挡了回去。想来这次是因着前几次都没见到人放心不下,亲自来了,慕瑶也不好不见,只得将行囊暂时放回房中。
刚出紫云轩大门便见独孤忘忧等在门口,大概是上次将体内的蛊毒去了些,脸色没有初见他时那般苍白,眼底的青黑却是没见少。刚刚慕瑶说要走他不加阻拦她还在纳闷儿他怎会如此爽快,现在看来他早就知道慕敬武今日要来,也不打算放她走。
眼下已是冬初,天气转凉,独孤忘忧的目光在慕瑶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如风,东西拿过来。”
如风手里的托盘中是一套精致的冬衣,独孤忘忧知道慕瑶不喜艳丽的颜色,也不习惯平常女子所穿的繁琐裙袍,但念及她是女子,又是王妃,平日里穿的那些与夜行服颇为相似的衣服却也不妥,便命人做了几套样式简单颜色素净的冬衣。
“二皇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慕瑶盯着托盘中的衣服看了几眼,对上了独孤忘忧的目光
“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本王倒是不曾听过,不过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自然要关心些。京都冬寒,若是冻坏了身子,岳父大人可是不会轻饶了本王。”
慕瑶并不是没有冬衣,只是想晚些再穿,借此练练自己的抗寒能力。她这个王妃不过是个虚名,她没傻到相信独孤忘忧这般专断独行,冷心冷血之人会突然对男女之情产生了兴趣,必然是自己于他而言还是一枚有用的棋子,可她不愿永远做枚棋子。
“二皇子的情,小女子承不起”
慕瑶没接下那冬衣,绕开独孤忘忧,向前厅走。她还有太多要经营,为着以后不再受人摆布。武功要学,钱要赚,情报网要建,将人际关系经营起来是必不可少的。既然独孤忘忧不打算放自己走,那她便另谋出路。慕敬武这个父亲的权势自然不能浪费了。对于独孤忘忧的事她知道的越少越好,情她欠的越少越好。
空气突然凝滞了几分,慕瑶只觉背脊一凉,下一秒腘窝便被什么刺中,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衣服给本王,去前厅请慕司马再稍坐片刻,本王亲自带着王妃过来。”
独孤忘忧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阴鸷,一把拿过托盘中的冬衣。慕瑶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站起来。现在与独孤忘忧硬碰硬是下下策,她不是傻子,武功不足与他匹敌之前都不会再贸然与他交手。他挑起她的下巴,与那日在宫中初遇她时颇为相似。
“既你不愿换,本王伺候你穿。”
独孤忘忧手挥了挥,插在慕瑶腘窝处的银针收了回来。慕瑶的腿有些发软,想是那银针上还有别的佐料。他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同坐在轮椅上,朝着慕瑶的房间走去。
小柔被如风拉着走了,侍卫也全撤了出去,偌大的紫云轩只剩慕瑶与独孤忘忧两人。慕瑶本的衣物本就不繁琐,独孤忘忧三两下便将她的外衣剥下扔到了一边。他倒也没有逾矩,只将冬衣给她套上,不过显然他不太懂怎么给女子穿衣。见慕瑶不反抗,反倒松开了她。
“穿好。”
“解药”
“没有解药”
慕瑶觉得腿上的那股无力感蔓延至了全身,整个人都有些发软,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慕瑶拿起剩下的衣服,缓步迈向屏风,她之前没反抗独孤忘忧完全是处于自己全身的乏力感。独孤忘忧可以利用她,但她有她自己的底线。
“站住。”
“二皇子莫不是要我在您面前换?”
慕瑶顿步,独孤忘忧推着轮椅吱吱呀呀的走向她,伸手便去解她的中衣。慕瑶没想到他竟突然做出如此举动,伸手便去挡。独孤忘忧皱皱眉,一手捉住了她的手,掀开她的中衣查看了一下之前的伤口,虽还有些疤痕在,但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慕瑶面色阴沉了几分,却没有发作。
“去换吧。”
他轻飘飘的说了句便出去了。自从母后死后他不是待在忘忧谷便是在打仗,鲜少与女子接触,对人也是冷冷淡淡的,除了与敌人打交道便是与部下在一起,其实是不知如何与人好好相处的。慕瑶觉得他独断专行,有些行为突破了她的底线,他实际上是没有考虑太多的。
前厅慕敬武等的有些久了,心下有了些想法。之前他命人来探望都被独孤忘忧给挡了回去,现在自己亲自来了等了许久也见不着慕瑶的面,独孤忘忧性子冷绝,瑶瑶怕是处处受欺负,在这御炎府里的日子不好过。
“让岳父大人久等,瑶瑶身子有些薄,天太冷,便让她多穿了才出来,耽误了许久本王给岳父大人赔罪了。”
独孤忘忧领着慕瑶进了前厅,慕敬武立马起身给独孤忘忧行礼。
“二皇子言重了。”
“父亲,女儿给您请安。”
慕瑶身上的无力感让原本已将身体养好的她显得有几分柔弱,慕敬武看在眼里。皇宫查出的结果他也知道定不是真相,几日前他便收到了独孤忘忧派人送去的密信,独孤忘忧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说他会护慕瑶周全,隐秘的提到了遇刺一事与皇后与太子势力脱不了干系,请他不要轻易支持皇后一派。碍于皇上他无法追查慕瑶的事,但看着慕瑶现在这样子,他心疼之余,也对皇后提高了警惕。他本就不喜太子,即便依然成了太子妃,想得到他的支持掌握兵权也是不可能的。
“二皇子待瑶儿如此用心,老臣在这里代瑶儿的亡母谢过。瑶儿,好好休养,御炎府虽不缺补品,但爹爹还是给你带了些补身子的东西,也算是爹爹的一份心。每日多吃些,受伤恢复是需要些时日的。“
慕敬武转头又向独孤忘忧说
”二皇子回京不久,若是缺什么东西司马府恰好有便知会老臣一声,我命人送来。”
有些话他当着独孤忘忧的话是不好讲的,看慕瑶没有大碍他也就稍稍放心了些。
“瑶瑶是本王的妻子,本王理应待她好。她的伤已没有大碍,只是底子不好,受伤之后损耗了元气,需要多休养些时日罢了,岳父大人不必过于忧虑。前些日子岳父遣人来探望实在是因瑶瑶身子过于羸弱,不便见客,多有得罪,还望恕罪。”
“无碍无碍,老臣今日见了瑶儿,也就放心了。”
慕瑶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二人,看来慕敬武经上次的事之后是越发重视自己了,是时候试探一番了。
“爹爹,女儿可否回府一趟,过几日便是娘的忌日。”
独孤忘忧没发话,慕敬武也不敢擅自应下,慕瑶快速探查了独孤忘忧一眼,他神色如常,
“按礼数你我成婚后你本该归宁一次,前些日子生了许多意外耽误了,过几日本王便陪你一同回司马府。”
“我去给娘扫墓,坟地阴煞之气太重,二皇子身子也不甚好,我只与小柔两人回去一趟便可,爹爹也不必特意准备什么,女儿只去给娘上柱香。”
她知道慕敬武在这里独孤忘忧不会不答应,她要回府,要回去算算账,还要与慕敬武谈些他不能听的事,怎么可能让他陪着同去。
“暂且先这样定下,具体事宜容后细细商议吧,已到了该用饭的时间,岳父大人若是没有要紧事不嫌弃御炎府吃食简陋便同去用饭如何?”
独孤忘忧也没直接答应慕瑶,岔开话题。
“老臣谢过二皇子。”
这顿饭大概是慕瑶进了御炎府之后见过的唯一一顿正餐,以前她一直以为御炎府的厨子只会给独孤忘忧熬那些药粥。席间独孤忘忧没吃什么,反倒是忙于给慕瑶布菜,在外人看来,他的确是十分疼爱她。慕瑶只默默的吃下他送到碗里的东西,独孤忘忧与慕敬武说了说慕枫在忘忧谷的事,一顿饭下来气氛竟一点都不尴尬。这也让慕瑶对独孤忘忧有了新认识,这个人不只有孤傲霸道的一面,经营人事也不差,只是全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