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欣确实没有注意到,这四个人已经在不远处议论自己多时了。换做平常她或许久了也能发现,可是她现在的肚子越发滚圆,怀孕到这个时候,常常会觉得疲惫不堪,自然对周遭的事物没有那么及时的反应了。
“欣美人?你怎么出来了?”忽然有人在招呼她。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苏美人苏映荷,她赶紧起身相迎:“可巧碰上姐姐你了。我看入秋了天气好,便出来多走动走动。”
苏映荷示意绿杨等人退后,自己扶起方晴欣来慢慢闲步:“我记得你刚有龙裔的头几个月,太医倒是交代过要多出来走走的,可你都八个月了,身子不便得很,怎么还会让你出来呢?”
方晴欣慢慢说道:“太医说还是要走的,只不过时间不要太长了。”
她现在身子沉重,不管平日里坐卧行走都觉得气短,能一句话说完的她绝不说两句。
“那就好。”苏映荷点点头,“我本想去衔英阁看你的,见你不在便出来找你了。诶,你脸色怎么不大好啊?哪儿不舒服吗?”苏映荷端详了一番方晴欣,忽然皱了皱眉头疑惑道。
方晴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走出衔英阁多久,她便歇了好几次。太医说她体质偏寒,头胎最为辛苦,所以即便皇后为她的起居饮食作了周到的安排,但她仍然脸色略显苍白,精神时常不济。
“多谢姐姐关心,我身子没事,可能出来得久了,该回去休息了。”
“好,既如此,那我就送你回去。”
“有劳姐姐了。”
“跟我还客气?”苏映荷笑道。
话音刚落,却见前方来了几个人,当头那人一见她们便有点吃惊。
“诶?原来是欣美人啊!”
“华婕妤娘娘?”方晴欣二人微愣,齐齐准备见礼,被华婕妤及时拦下了。
“二位妹妹不必多礼。尤其是欣美人,以后见了本宫勿须行礼。”华婕妤含笑看着方晴欣。
“这怎么可以?”方晴欣立时回绝,“臣妾岂敢不遵宫规?”
华婕妤却显得毫不在乎:“你身子不方便,难道本宫这个时候还跟你讲这些繁文缛节么?本宫怀承安的时候还是宝林呢,当时燕姐姐不也没让本宫见礼吗?”
方晴欣看了一眼华婕妤,只有不好意思地答应下来。
“这才对嘛,大家都是姐妹,既然进了宫能在一起就是缘分,太客气了还有什么意思?”华婕妤笑了笑,走到方晴欣面前。
三人便又朝前行了一段,今天出来的人格外多,才没多久就又碰上了七八位嫔妃。
方晴欣嫌这样在外面逗留会太吵,又觉得身体不适,便想回衔英阁了,华婕妤和苏映荷坚持要送她回宫,她推辞不过,便只好应下来。
回到衔英阁,绿杨等人赶紧将她安顿在榻上躺好,又拿来安胎药给她服用,手忙脚乱了一通才算稳妥,华婕妤二人在一旁见了,不由心生感慨。
可方晴欣还没来得及休息,门外的宫女便陆续通报,有好几位妃嫔要来探望。
她心下重重一叹,不胜劳累,但又不忍将别人拒之门外,便只好强作笑颜,不断迎接对方的到来。
来的有童采仪、丽美人、敬才人、纪明珍等,再加上华婕妤和苏映荷,众人济济一堂好不闹热。
“妹妹,”华婕妤见方晴欣明显不胜其扰,便想缓和一下气氛,她轻笑道,“你这胎呀,多半是个皇子。”
“哦?”方晴欣的眼睛果然闪亮起来,“娘娘为何这么说?”
华婕妤笑道:“本宫也是有孩子的人,如何不知?当年本宫怀承安的时候,肚子可比你显眼多了。当时忘了是谁就说本宫一定会生个公主,果不其然。你看看,你这肚子都八个月了,也不见得多显,按照民间的说法,可不就是一准生男吗?”
方晴欣听了这话,自然乐得心里开花,不管华婕妤的话是真是假,起码听上去舒服。
众人立马叽叽喳喳起来,方晴欣这会儿也不觉得吵嚷了。
可是偏巧一向朴实的敬才人没顾忌,一不小心说道:“但愿娘娘金口。虽说陛下已经有两位皇子了,可要是欣美人再有个皇子的话,那咱们朝可就热闹了。这皇嗣嘛还是越兴旺越好,将来为了这继承大统之事,陛下也会少点为难。”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其他人固然不觉得敬才人之言有什么不妥,但方晴欣的现状太过敏感,敬才人刚提到继承大统的问题,她便一门神思跑到顺昭仪那边去了。
虽然事情都过去了好久,可当日承安公主说出顺昭仪和馨萝谈话内容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如今想来也仍然耿耿于怀,以致后来顺昭仪都尽量避免跟她相见,想借此淡化尴尬。
胸口正发紧,却听敬才人又道:“要是陛下这会儿在,听了娘娘这番话,准会高兴得不得了。”
绿杨顿时紧张地看着方晴欣,但见她果然面露幽怨之色,虽不明显却也知她不悦——皇帝久不来衔英阁已是众人皆知。
唉!
心底深处,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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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毓秀宫安安静静,虽人多却毫不喧闹。
“娘娘,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陛下啊?”内室里只有小夜一人在伺候,平时这个时候,玉禹卿往往都只会留小夜和淙儿两人在身边。
玉禹卿走到云和筝前面坐下,想了想道:“算算日子,得再过两天吧!乾阳宫那边不是说,陛下还有一些余留的政事没有处理完吗?”
小夜点点头:“也好,陛下到现在都没有传召过任何妃嫔,看来真是国事繁重。娘娘不打扰陛下是好的,不过娘娘如此思念陛下,却想见而不能见,也太委屈娘娘了啊!”
“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玉禹卿释怀一笑,“我和陛下是你一路看过来的,你认为我这样做会觉得委屈么?”
小夜不禁莞尔:“娘娘的这份真心,别说在宫里难得,就是在民间也少见得很啊!”
玉禹卿微微脸红。
“娘娘渴了吧?那奴婢去取雪梨汤来,刚刚才熬好的,入秋的时候喝这个,可以清肺润燥。”
玉禹卿微笑颔首:“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小夜一走,她便吸了口气,静下心来弹琴了。
才弹了几个音,却忽然起了心意,一时感慨,便低低开口唱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曲子不长,一曲奏完,身体却似乎都被词中的这份惆怅所充盈,嘴角不自觉地牵动,喉间已然有些疼痛。她伸手轻轻揉了揉眼睛,将眼泪揉了回去。怔怔地抚摸着琴上雕刻的兰花,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小夜,”听见小夜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渐渐传来,她便唤了一声,“把雪梨汤放下你就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娘娘,”小夜将雪梨汤放在桌子上,又问道,“可是娘娘还未梳洗呢!”
玉禹卿挑着琴弦出神:“不妨事的,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忙了一天,快早些去睡吧!”
小夜并没有接话,却听另一个声音轻柔飘来:“那何妨去乾阳宫梳洗呢?”
“陛下?!”玉禹卿陡然一惊,整个人“腾”地一声弹了起来,转身定睛一看,几步之外伫立着的人,不是皇帝那还是谁?!
“陛、陛下,你怎么会来的?”她无法控制住她的满心激动,声音不禁颤抖起来,就连身体都有些不稳了。
再仔细一瞧,小夜正默默从内室离开,回头给了玉禹卿一个欣慰的笑容。
“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胤瑄叹了口气,慢慢走来,一把拥住她。
到了这个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这两个多月来所有的思与爱,都毫无保留地融汇成两行热泪,肆意流淌。
“你想跟朕说的话,等到了乾阳宫再慢慢说好不好?车驾都在外面候着呢,走,跟朕过去。”他感受到她明显的情绪变化,于是轻拍着她的背,好让她缓一缓气。
她没有说话,只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温柔地含笑点头。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话语都太多余了。她只是任由他紧紧地牵着自己的手,并肩走出毓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