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伯狼狈地出去了。堵敖想着,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是熊恽,一定是他,他是母后最疼爱的儿子。堵敖想起了那一天,在楚池旁边,熊恽向他吼的那句话:“你离那个女人远点儿……”那个女人,说的分明就是齐姜。
堵敖拳头捏得叭叭作响,他暗暗道:“好哇,你终于跳出来了,你不是会抓齐太后吗,那我就做给你看看。你是太后,你管着后宫,可寡人才是王上,寡人管着整个楚国,你母后可以把齐太后圈起来,寡人也可以断了熊恽的口粮。好,咱看看咱两个到底谁狠。”
堵敖又叫回宰伯,吩咐道:“从今日起,隔壁的供给寡人统统取消,没有寡人的旨意,一粒盐巴都不许发放给他们!”
公子府的寺人来领东西,内务府的人告知他们:“从即日起,公子府上的一切供给全被王上一律取消,你们府上的人没事儿就别往宫里跑了,该去哪要去哪要。”
公子府的人闻说只好回去,报于熊恽。
熊恽问:“他没说为什么吗?”
寺人摇摇头:“他们只说,公子府从即日起,不再供给所有东西,让我们该往哪领往哪领。”
熊恽:“往哪领?公子府历代都是从宫里领取供给,如今突然中断,事先又不告知,除了宫里该不成还有别的去处?”
寺人不语。
熊恽又问:“府上现有的东西还能支撑多久?”
寺人:“顶多能撑三天。”
熊恽在上朝的路上去拦堵敖,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谁知,那堵敖早早就上了朝堂,下朝时,他也是提前从后门儿走了,熊恽明白,这是王兄在故意躲着他。三天时间,如果问题不能及时解决,只怕全府上下都得饿肚子。
寺人提醒熊恽:“公子,你找不到王上,可以去找太后哇,只要太后说话,此事就不难解决。”
熊恽无计可施,派人去永巷问永巷令,永巷令也是一头雾水,又到有司衙门打听,那里的人根本摸不着头脑。熊恽只好进宫去见母后,可是当他走到兰台时却又退了回来,因为他听说,文夫人将那个齐姜圈进了落凤台,这明摆着是哥哥拿他在和母后叫板,他想了想,只好到子元府上去找二叔。子元见二公子来访也很是吃惊,一问才知道,原来,堵敖下令将公子府上的供给全给断了。
子元说:“公子先不要着急,我这就去见王上。”
送走公子熊恽,子元便匆匆进宫了。堵敖见二叔来了,先将他让到一边待茶,仍旧坐在书案前只管看书,竟将子元晾在了那里。
子元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先咳嗽了一声,说:“王上,今天公子熊恽到府上找我,说王上断了府上的供给,臣过来问问,这到底所为何事?”
堵敖将书放在案上,煞有介事地说:“眼下,国库空虚,他公子,身为王族,更应该为大楚着想,岂能让楚国如此白白地养着,公子府有的是人,完全可以自食其力嘛。”
子元:“王上,二叔也做过公子,咱楚国就是这个规矩,岂能说改就改?再说,公子还小,十六岁才能到封地去,再说,也不在乎这一两年嘛。十六岁之后,公子恽自然会到封地去,你又何必非要现在赶他呢?”
堵敖一脸无赖表情:“寡人什么时候赶过他呀?他也是王上的儿女,为大楚分忧这也是他熊恽的份内之事。”
子元:“就算让他分忧,这总得先顾嘴吧,吃喝用度一应全无,如何让他分忧?”
堵敖一拍案子:“寡人是王上,过去的规矩是他们定的,现在寡人改了,不行呀?”
子元陪着笑脸:“行,可这是国事,就是改也应有个缓冲期,就象流水一样,得留下一个缓冲地带,如果你一下子将流水闸死,就算再坚固的河堤也会被冲垮的。”
堵敖笑了笑:“二叔,这你就放心吧,我这个兄弟,一肚学问,他有的是办法。”
堵敖说罢,又拿起书看,子元见堵敖执意不肯,只好告辞去见文夫人。
文妫自从圈起了齐姜,便在花园的一个避静之处找了个绝对安静的地方等着堵敖上门,他要好好和这个儿子谈谈,这里不单单是母后和王上,也是亲人和朋友。文妫明白,儿子是大楚的王上,就算她推想的那些全是真的,那又能怎么样?儿子是先王生前就已经定下来的,难不成还能废掉他不成?不要说她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有,面对亲生儿子,她又如何下得去手?可是,如此丑闻一旦传出来,他堵敖为人尚且不能,还如何为王?难怪老太后会为此豁出命去,她不敢再往下想,要怪她只能怪自己,怪自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个满是女人的宫廷里,如今他正是龙性初成的年龄,正是需要父母教导的年龄,可就是这个年龄,父王离开了他,自己又不得不走出去,去替他看护住几代人用尸骨堆起来的江山,可是谁又能想到,天下没乱,后宫乱了,自己的儿女乱了。此时文妫最大的愿望就是堵敖能知错改过,能浪子回头,能像他父王那样把江山扛在肩头,能把回家祭祖放在心上,只要堵敖能知错改错,以往的事情就权当是做了个梦,梦醒了,一切都过去了。
为了这次谈话,文妫做了充分的准备,她想了开头,想了结尾,想了自己作为母亲所拥有的优势,如今孩子大了,不能再和小时相比,不能三句话就急,就动手打人,她要让儿子明白,他闯下的是一个弥天大祸,这一切,作为母亲可以不去追究,她可以让敬爱的老太后永远含冤泉下,但绝对不能容忍儿子一犯再犯。她是真心希望儿子能够从此成熟起来,能够像他父王那样担负起天下兴亡。如果真能如此,母后她就是含冤泉下,心里也应该是高兴的,因为她知道,母后邓晏并不是一个小女人,而是一个历经三朝的奇伟女性。
钗环进来了,文妫一见钗环走来,竟有些莫名的紧张,他知道肯定是儿子堵敖来了,谁知钗环却说子元在外面求见。文妫听了不觉皱起了眉头,他来做什么?她只好暂时结束这漫长的等待与遐想,让钗环请子元进来。
子元进了兰台,见文太后坐在见客的榻座上,便紧走两步大礼参拜:“子元见过太后。”
文妫笑了笑:“是二叔来了,免礼,快起来坐吧。”
子元偷眼看了看文妫,见她一脸平静,知道小哥俩的事儿,她并不知道,这才拱手道:“王嫂,子元刚从王上那里来,有些事想跟王嫂商量商量。”
文妫听说子元从王上那里来,还有事要和自己商量商量,心里先就“咯噔”了一下。文妫不知子元到底是何来意,便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子元被看得心慌,不觉血往上涌,汗便下来了,他自嘲地说:“这三月天儿,还真就热了起来。”
文妫也笑了:“要不要哀家给二叔拿把扇子啊?”
子元用手摸了一下前额,干笑了两声:“那倒不用,娘娘,两个孩子闹别扭的事儿,只怕娘娘还不知道吧?”
文妫不笑了,静听下文。
子元有些不安:“是这样,我刚从王上那儿来,是公子恽让我去的,小哥俩闹了点别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王上突然断了公子恽那边的供给,眼下,公子府只怕再有一两天就得饿肚子了,我说了好半天,王上就是不肯松口,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只好找您来了。”
文妫吃了一惊:“你……你刚才说什么?”
子元便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问文妫:“王嫂,你知道两个孩子是为什么吗?”
文妫冷笑道:“他冲的不是公子恽,他冲的是哀家。”
子元不解:“冲……冲你?王嫂,自从你回宫,王上比过去可是懂事多了?”
文妫反问了一句:“是吗?”
子元不解地反问:“不……不是吗王嫂?”
文妫点了点头:“当然是,哀家养的儿子嘛,你告诉王上,从明天开始,本宫就搬到公子那里了,姑姑,你现在就通知公子府的人,给哀家把房间收拾出来。”
子元一脸尴尬:“这……这……,这恐怕不合适吧,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楚国如何看待王上,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王上呀。”
文妫又是冷冷一笑:“恐怕他不会这么想,他要是真这么想了,我们的王上也就长大了。你这个王叔也就用不着再操那么多心了。宰伯。”
宰伯:“奴才在。”
文妫:“你现在就传哀家懿旨,打明天起,那些夫人、婢嫔、八子、世妇、一律不用到兰台请旨问安,从即日起,我这兰台免朝免参!”
宰伯躬了一下身子:“喏。”
子元站起身来:“别别别……王嫂,你老再斟酌斟酌,也许还有别的法子。”
文妫在钗环搀扶下也站了起来:“有别的法子让他王上去想,哀家见识短浅,能想的也就这么多了。”
子元见再说无益,便匆匆来见堵敖。
堵敖一听便跳了起来:“我母后从小就偏心,在母后心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儿子,好,好,她不是想去吗,就让他去好了。”
子元见堵敖又发起浑来,喝止他:“王上,此话说说可以,可千万不可,万万不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母后搬到了公子那里,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你让我大楚人怎么说你,你母后南巡一年,天下都知道娘娘圣明,如此一来,这不明摆着你忤逆吗?齐国如果发兵,就这一条,就叫名正言顺,就叫以有道伐无道,就这一条,他就是出师有名,你就是无道的昏君,你懂不懂呀王上。这表面看是你们兄弟母子之间,可要是拿到了国事朝廊上去,这就是天大的国事,你以为这是小事吗?小者可以招来兵祸,大者可以亡国你懂不懂?”
堵敖不再说话了,他良久才将手摆了摆:“行行行,寡人给他供给就是了,宰伯——”
寺人进来了:“王上,宰伯他被……被太后叫去了。”
堵敖:“你去告诉宰伯,叫他按时供给公子府,现在,马上!”
寺人躬身:“喏。”
子元见堵敖改了口,便让身边一个宫娥去禀报太后,就说王上已经答应按时供给公子府,按宫中规制,眼下就能领取,请娘娘放心。事情解决的还算圆满,子元这才拜别了大王出了楚宫,走过兰台时,他抬起头望了望,不觉叹了一口气,暗赞文妫“真是高明”。
堵敖气得站在原地沉默着,突然冲着寺人宫女吼道:“滚,滚出去!”
那些寺人和宫娥慌不迭地退了出去。
堵敖指着兰台方向:“好,这回算你赢了!你走着瞧!”
堵敖气的就象磨道里的毛驴,他不停地来回走着,他在想,父王也是王,可他那才是真正的王,他喜欢的女人,就算养在别国宫里,他都会不惜把人家的国给灭了也要抢回来,而自己,又算是个什么王呀,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在眼前,竟没有一点儿办法,为什么父王行,我就不行,为什么,为什么!母后凭什么还象过去一样地压着寡人,如今寡人是王了,寡人不是世子,你不是要到万寿宫去吗?好,今天寡人就成全你。
堵敖冲到门口大喊:“宰伯——”
宰伯匆匆跑上前:“王上。”
堵敖:“你去兰台传旨,母后想到万寿宫去息养,就说寡人准了,去,带上人,马上就搬。快去!”
宰伯只好躬身退下了。
那位宫女受子元委派来到兰台,向文妫报说令尹让奴婢传话,说王上答应按时给公子府供给,请太后放心。钗环打发走了宫女,走到文妫面前,看她还是一脸焦虑的样子,安慰道:“公主哇,现在事情都已经圆满解决了,你就别再生气了,没事了公主,你应该高兴才是。”
文妫苦苦一笑:“哀家养的儿子哀家最了解他,他不会就此罢手。说不准又会弄出什么别的花样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真是高看了他,他比过去还浑!”
正说之间,宰伯来了传王上旨意,准娘娘到万寿宫颐养,即刻启驾。钗环简单地将文妫的物品收拾了一下,随着太后去了万寿宫。此时满院的桃花正在怒放,一片姹紫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