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那些部族酋长、封地的头人,外放官吏纷纷进京。五月初一,奇书进城,这是一辆八马拉车载着一套书简进城,书简用五米新竹刻成,中间用竹蔑穿就,赶车人是明月和清风两位师弟,文王率文武出城十里迎接,文王将空山道人迎入长亭,亲自把盏对他说:“感谢先生送来奇书,请问此书何名?”
空山道长拱手道:“楚祖所著《鬻子》。”
楚文王不觉敬仰地回望了一眼。只见八匹马车上,一卷巨制,用黄绸包裹,神圣无比。接下来,二十四匹白马组成仪仗马队于前,后面是八匹马拉的大书巨卷,再后面是,楚文王全身披挂,一马一骑手执长戟相随,再接下来则是楚国卫队……满城百姓无不出门观看……
巨书被楚人用木轮吊至高台之上,高台两边各立一只巨凤,初五那天,各大酒肆除去酒荤,各大馆舍,各自为客人准备香汤沐浴,一连三日酒**忌。初八,太后邓晏亲率文王、文妫、齐姜前来,后面跟着文武百官,再后面是百家巨子。邓晏手持高香拜书祭祖,接下来,钟磬齐鸣,在楚音声中,巨书被徐徐吊起,慢慢展开,《鬻子》全文,刻迹皆用朱红砂石描就,红艳艳,十分醒目。
诸子百家皆拱手拜读,“拜读”一词,便由此传至今日,成了今人的客气用语。接下来,是诸子百家对《鬻子》一书点评论述,空山道人、睢阳子、邓晏看点评人点评得是否得体,优佳着,被寺人披红挂彩迎入治学术馆,酒肉伺侯,胡评乱点者被发放盘緾路费,自行离去。三日后,由睢阳子、空山道人坐镇继续筛选优劣,郢都学馆也由此开讲……而那些将佐、头人,开始知道了《鬻子》,开始懂得了仁爱……文王也开始重新审视着楚人与中原之间的差距。楚国从宫内到宫外,掀起了一股《鬻子》热潮……
文妫让堵敖背颂《鬻子》,他结结巴巴地背诵着:“夫……夫国者,卿相世贤者有之,有国无智者治之,智者非一日之志……治者非……非……”
熊恽从后面探出头来,小声说:“治者非一日之谋,而知所避,发教施令为天下福者为之道。”
那堵敖急忙接着,将前面敷衍过去:“……天下福者为之道,之道……”
小蔡姬也探出头来,小声说道:“上下相亲喟之和,民不求得所欲为之信。除去天下之害为之仁。”
本来就不会的堵敖突然恼羞成怒地大喊一声:“滚!”
这一声,倒把文妫给吓了一跳。
文妫气恼地:“敖儿,禹治天下,以五声听,我问你,何谓五声”。
堵敖:“五声……五声者,磬,编钟、排簘……”
文妫怒呵:“够了!昨天的功课,昨天就该会了,到现在一问三不知,你是楚国的世子,将来你如何君临天下,如何为王为君,你父王把江山交给你如何能够放得下心?”
文妫越说越气,忍不住拿起戒尺在堵敖身上打了起来,打了几下,便呵令他到外面思过……堵敖站在兰台外面哭着,这时,齐姜路过,见堵敖一个人在外面哭着鼻子,便含笑地走了过来,她蹲下身子为堵敖擦着眼泪:“什么事把你打成这样,走,不学了,走,跟姨娘走。”
齐姜将堵敖拉走了,回到她的宫里,她要看看被文妫打的地方,那堵敖搂着腰就是不肯,齐姜又气又笑:“你才多大一点儿呀,让姨娘看看又能怎么样?好好好,我不看了。”说着,她叫过寺人,帮堵敖上药。齐姜摸着堵敖的脸说:“学不会又怎么样,你不照样还是储君,你娘这个人吧,就是偏心,在你娘眼里,他熊恽哪哪都好,你哪哪都不行,要不是有你父王在,世子早就让她给了熊恽,还轮得上你呀,别哭了,她不疼你,姨娘疼你,今天我让厨上给你做好吃的。”
如此一来,那堵敖终于找到了借口,他把自己贪玩归结到母亲的偏心,越发地不好好学了。一挨打他便会跑到姨娘那里去诉苦,时间长了,竟和姨娘越来越近,比起亲娘来还要亲上几分。这让文妫很是生气,一天,气不过的文妫终于把齐姜叫到了兰台,狠狠地诉责了她一番。
开始时,文妫客气地说:“堵敖是世子,将来是要为君为王的人,如此不学无术,将来怎么得了,你是齐国的公主,难不成齐国的世子也象堵敖这般不成?”
齐姜笑道:“世子还小,长大了,有些道理他自然会懂,用不着非要把孩子逼成这样,就算是不学,将来还不照样为君为王,有学问的人大有人在,还用得着他去学吗?”
文妫忍无可忍,正色斥道:“放肆,我祖说过,君子不与人谋则已,若与人谋,则非道无与也(《鬻子》节选),难道教子不学,这就是你的道吗?如果你再教唆世子,小心我禀于王上。”
齐姜见文妫急了,将嘴一撇:“你教子无方,怎么反赖到我头上了,有本事你自管去告好了。”说罢,那齐姜转身走了。
斗谷来找空山,问:“当初周王大封天下,真按我祖所言吗?”
空山道人摇了摇头:“如果真如你祖所说,你楚国还能以子爵封国吗?周王封候其实遵的是亲近疏远,以血统为贵,其次是亲,再其次则是疏、再其次则是功。功在其后,因此才有天下大乱,才有周王东迁,才有诸侯相伐。”
斗谷于莬又问:“将来天下又会如何?”
空山道人说:“将来天下,必然是六合归一,而归一之道,则是以乱止乱。将来必有一人、一君,胸怀天下,谋略四海,经天纬地,立于方国而纵横宇内。此一人、一君,必在乱中显现,止乱有谋,理国有方,此乃天地之间大智慧都也”。
斗谷于莬不免点头:“你看睢先生如何?”
空山道长道:“阳子,绝非池中之物,只是风云不济,只能潜于池中与虾蟹为伍。”
在楚宫内,放学之后,那些王子们都会在跑马场中玩耍,堵敖最恨弟弟熊恽,这一天,他截住熊恽说:“我是世子,你学习好又能如何,到时不过是我的坐骥吗。”
熊恽说:“那要看爱你的人有多少,祖宗说过,‘万人爱你,你才能做侯做君’,你先问问,咱这几个有谁爱你。”
蔡姬第一个便说:“我不爱你!”接下来的那些王子公主们纷纷说着:“我不爱你……我也不爱你……”
那堵敖气急了,便揪着熊恽,要他爬下,非要骑他不可,恽不干了,两个人扭在一起,堵敖仗着力大,硬将弟弟按在身下,蔡姬拉他不住,便跑去叫姨妈,文妫闻言,急忙跟着蔡姬跑至跑马场,此时,那堵敖正揪着熊恽的头发,骑在堵敖身上,用一根柳条在熊恽身上抽打,嘴里不停地喊着:“驾驾……”
文妫赶到,一把将堵敖从熊恽身上拽了下来。
蔡姬说:“哥哥说他是世子,说二哥是他的坐骥,二哥说,受万人爱才能做诸侯,大哥哥非要骑他……”
文妫气不过,甩手给了堵敖一记耳光,伸手拽着耳朵将他拉走了,她将堵敖拽进兰台,含着眼泪说:“敖儿,你是哥哥,泛爱众而亲仁,方为圣者,不要说他是你弟弟,就算是你的臣下,你也不能视其为猪狗,你父王为政十数年来,他何时如此对待过臣下。”
堵敖不服,一把将文妫推开,说了一句“你偏心……”撒腿跑了。
堵敖一个人躲在假山后哭着,喜儿走了过来,小声问:“世子,谁又惹你了?跟我找姨娘好不好。”
喜儿将堵敖一直带到齐姜那里,齐姜一边给堵敖擦脸一边说:“孩子,这回你知道姨娘说的对了吧。你是世子,总有一天你会把这口气赌回来的,姨娘敢向你保证,现在你还小,由你娘偏着他们,再对你也是错的,记住,别挨死打,千万别跟你娘犟嘴,你只要把它记到心里就好。”
堵敖抽泣着说:“还是姨娘痛我。”
齐姜说:“知道好就行,知道好姨娘就没算白痛你。”
太后到兰台时,文妫正在一个人饮泪,太后抚摩着文妫的肩膀说:“也许这就是上苍的安排,我祖鬻熊虽然知道封候之道,你以为他文王不知道吗?可他还是那么封了,我祖说的只是天道,而不是人道,天之道,高者抑之,低者举之,有余着损之,不足者补之,人之道刚好翻过来,穷人没有钱花,富人不用花钱,无才的命好,有才的命贱,这也就是人道,顺其自然吧。”
妫含着眼泪:“可我就是不甘心,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为什么会是这样……”
太后打了个唉声:“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又何必强求呢。走,随娘出去走走。”
文妫跟着太后走了出去。她们一行来至兰台院外,此时,桃花盛开,太后一边走一边说:“这些桃树都是屈重按赀儿的意思种的,可知他对你一片真情。当年,大家都在骂你是妖女,我也在这里问过赀儿,我说桃花虽好,可惜她开花的时间太短,假如你是青帝你当如何,知道我儿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他说,那我就让她花开四季,从那个时候起,母后才决定要好好保护你。现在虽然有王上保护着你,也没人再说你是妖女,似乎一切都过去了……木秀于林风必吹之……光记住人道还不行,你也得防着天道,什么事都不要太过,要留余地,那怕是自己的儿子,毕竟是天道总归要大于人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文妫默默地点点头。
太后过了一会儿又说:“听说睢阳子的郢都学馆办的不错,那些世家子也都纷纷上馆子求学,现在求学之风已在我楚国盛行,说到底这也是你的功劳。”
文妫忙道:“臣妾不敢贪功,都是王上圣明。”
太后点点头:“这话也没错儿,能从曲水到我郢都,这个睢阳子啊,也算是个多情种子……”
文妫红了一下脸:“沧海已变桑田,媳妇与那睢阳子前情已了,还请太后明察……”
太后:“你多想了,为娘活了一辈子,经历过的事太多太多,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为娘的意思是说他学问好,还算有几分眼力,呃……那个睢阳子他到洛邑买书,邓芈跟去捣乱,这事你听说了吗?”
文妫摇了摇头。
太后:“以你来看,芈儿和这睢阳子之间能有几分胜算哪?”
文妫说“公主她不但人漂亮,心眼也好,我看他们真的是天生的一对儿。”
太后:“你真是这么想的?”
文妫点点头:“是。如果母后愿意,妫儿愿做这个大媒。”
太后:“那是再好不过了,芈儿知道你们有着一段过去,不敢来跟你说,看来,她多心了。”
太后走了,没过多久,邓芈便来了,她一进门儿便紧紧搂着文妫,由于难为情而一直傻笑着。
文妫将她扶正,怨道:“你呀,有什么话不能亲自来说,还要让母后传话。”
邓芈脸红了:“邓芈不会说话,我怕再惹王嫂难过。”
文妫:“我有什么可难过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邓芈向文妫福了福身子说:“算芈儿小气了。”
文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