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与野鸭刚出得山寨大厅,眼前的景象便让二人惊怒交加。
惊的是这醉酒客居然敢夜袭山寨还打到了这里。
怒的是山寨的损失颇为惨重,仅地上躺着的就有好几人,外面更不知伤亡几何。那些可都是山寨的中坚力量啊,没了人手,难道就两个光杆司令打天下不成?不现实!
然而伴随着惊诧与恼怒,另一种情感更加猛烈地荡涤在二人心中,那就是恐惧,没错,书生与野鸭胆寒了。
白天的交手他们仍历历在目,那种老鼠拉龟的无力感,那种小心翼翼的紧张感,那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可以的话,他们二人一辈子都不想碰到面前这人,甚至不愿去回想那份记忆。他实在是太深不可测了,让他们不禁为之忌惮,害怕。
而这亦是他们要除掉独枭的理由之一。因为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家伙只会带领黑鹰寨走向灭亡,所以在大家一起玩完前,只能先下手为强了。野鸭正是基于这一点才选择的下手,而书生更多的是由于个人的欲念。
另一边的醉酒客可不会顾及二人的心情,软剑如同灵蛇出洞般不断吞吐,每一次出剑皆有斩获。
之前一路上的见闻同样让他义愤填膺,当前下手更是狠辣无情,能一招解决的绝不动用第二招,剑剑都是向着对方的要害而去。
在如此迅猛的攻势下,黑鹰寨的死伤直线上升,而这时“看戏”的二人才缓过神来。
书生平复了下悸动的内心,急忙踏前一步,道:“醉大侠,可否罢手商谈片刻?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无辜,岂不辱没了您的赫赫威名?”
醉酒客理都没理他,手中的剑光持续吞噬着那些罪恶的生命。他甚至觉着有些可笑,就这山寨里的“东西”,有无辜的吗?
即便其中真有人是走投无路从而落草为寇,可,在他们对别人施展暴行的时候,在他们手中染上良善之人鲜血的时候,“无辜”二字便已不配提起。
因为,无论怎样的苦衷都不能掩盖这份罪孽的事实,不管何种的理由都无法洗清他们满身的血腥。若是他此时心软,又有何人来平息亡者的哀号,慰藉生者的痛苦。为此,他的剑锋不会也不能止于此。
诛除眼前之恶,这,便是他的侠道。
醉酒客的行为并没有激怒书生,或者说表面上是如此。
只听得书生进而恭敬地讲道:“醉大侠,我想此间定多有误会,不妨我们静下心来好好谈谈?这黑鹰寨中也有不少的成年佳酿,包您满意。”
这书生也确实足够隐忍,别人都在拆家了,还能摆出一副讨好的神色来投其所好。不过,他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眼前之人纵使集全寨之力都不一定拿得下,更不用说缺兵少将的现在了。假如武力可以走通的话,他才不愿低声下气地逢迎。眼下这叫没办法,逼不得已而为之啊。
场中的醉酒客闻言还是不为所动,霍霍的剑光不停地收割着。
“醉大侠,您与我们黑鹰寨结怨,皆是起于独枭的一意孤行。如今他已重伤不治,我们之间再无仇恨,何必赶尽杀绝呢?俗话说这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小弟我定当有重礼相谢。”
略显急促的声音传出,书生正极力平息这场风波。他看似大度,实际上心中已然恨透了某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让他尝尽屈辱的同时恨意勃发。自视甚高且心胸狭隘的他,若不是更珍惜自己的小命,又怎么会如此委曲求全。从他长袖下紧攥发青的双拳,便可知晓他的内心到底如何愤怒了。
醉酒客没有读心术,当然不清楚正在好言相劝的那家伙心中酝酿着怎样的黑色情绪。在他的眼里,这些黑鹰寨的人都一样,全部会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原本他想清理掉杂兵再来对付书生二人,可回头一想,万一除了他守住的这里还有别的下山密道,那岂不是要遭。这些小虾米可以暂时放过,那两条大鱼却是饶不得。一念至此,醉酒客脚步一转,急速冲向书生二人。
书生与野鸭见醉酒客直奔他们而来,顿时有些慌乱,他们可不会认为是先前那些话语起了作用,没瞧见对方剑还亮在外头呢,要是真有心和谈,早就收起来了。
这时,书生率先镇定了下来,细长的双目闪过一丝光亮。
似是有了主意,他快速地对野鸭附耳说道:“等会儿你我二人全力各攻一侧,一击之后马上分头脱离。”说完,抽出腰间的精铁折扇,迎着醉酒客的左侧而去。
野鸭闻言不疑有他,同样手执短剑跑向醉酒客的右侧。他没发现的是,这书生起初是先于他一步,行进间却逐渐落后了他半步。不过,大敌当前,他自是没有余力去注意这些。
须臾之间,两方已然相接。
只见野鸭左手抛出一些暗器扔向醉酒客的双目,右手一剑划向他的右腹。书生也一展折扇,作势欲打。
“叮”的一声,却是醉酒客侧头避开暗器的同时,右手软剑与野鸭的兵刃相碰,化解了对面的全力一击。
而当他的剑刃转向左侧的时候,预料中的金铁交击没有产生,只有软剑破空的刷刷声响起。醉酒客眼角一瞥,竟是那书生在交兵之前便撤回了攻势,直接加速而逃。
见状,醉酒客嘴角一勾,没有转身追击。逃?逃得了吗?那个小家伙可不会放过这些畜生。他也听到了流云的狂笑,却不以为意。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以流云此刻的状态哪里是放不放过的问题,将书生大卸八块都有可能。
场中,瞧得书生远去的背影,野鸭的小眼睛瞪得滚圆。自己怎么就这么蠢,信了那个该天杀的家伙。他的笑里藏刀自己是最为清楚不过了,不曾想如今这份算计倒是亲身品味了一番。被人背叛的滋味何其苦涩、何其不甘,当时独枭大概也是这种感受吧。
不过此刻可容不得他分心。勉力压下胸中情绪,野鸭全神贯注地应对起醉酒客来。不为别的,只为搏得一线生机。
剩余的黑鹰寨众人见三当家英勇的留下“断后”,为了不辜负他的“良苦用心”,纷纷效仿二当家,溜之大吉。他们可没什么忠肝义胆啊,兄弟情谊啊,这些都是虚的,对他们来说性命最为重要,其它的全部靠边站。
同样,书生也是这个想法。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他的人还在,别的都能重新获取。因此,他只能牺牲野鸭了。
“哎,可惜了一个不错的道具。”书生的嘴角扬起些许弧度。微笑的表情全然没有半分惋惜之色。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唯有利益,不顾情义。
飞奔的书生感受着拂面的凉风,笑容更甚。对他来说那不是风,而是自由的气息和美好的明日。
忽地,眼界中的景象破碎了他的幻想。那是一道迅捷的身影在向自己接近,漆黑的夜幕遮挡不住那双血红的眼眸,淡薄的山雾掩藏不了那凛冽的气势。
望见来人,书生先是一惊,继而又是一怒。任何敢于拦阻他的人,都得死!而且那人,他也认出来了,不就是商队里的那个小子。据手下禀报,端得是厉害无比。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呢?以一杀十?他也能啊,别说杀十了,二十、三十都不成问题。
乜斜了眼流云,书生扇面一开,挥手掠向他的咽喉。
而对面的流云却不闪不躲,直接抽出腰间佩刀,猛地砍向对方面门。状若疯魔的他根本不再考虑闪避,只想用最纯粹的暴力来宣泄满腔激愤。
锋利的刀刃在书生的眼中逐渐放大,他立刻变攻为守,惜命的他可不会以死相拼。
“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书生架住了这一刀,可身体却是“噌噌噌”连退几步,剧痛的虎口渗出鲜血,滴滴直坠沙土之中。不待他愕然,流云裹挟着余势提刀冲来。这次,书生再也不敢硬接,连忙侧身回避。
一刀劈下,斩落了些许发丝,书生甚至能通过那锃亮的刀面观察到自己苍白的脸颊。还来不及庆幸,落至半中的大刀便转而拍向了他的胸脯。
“噗~~~”,鲜血狂喷,书生被击飞了半丈有余。适才那一下震碎了他好几截胸骨,断裂的碎骨胡乱地扎于肺叶之上,让他创巨痛深的同时更感呼吸困难。
“呼~~咳~咳~”,胸中的滞涩感又让书生咳出了几口血,细细查看之下,深红的液体中还有着些许块状物,竟是肺叶的碎肉。
身受重伤的书生勉强支起眼皮,见到的画面却是一抹寒芒从天灵盖一闪而逝,接着他就感觉视野一分为二,仿佛有两个自己一般,然后意识就归于了虚无。直到最后,他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流云通红的双目泛着血色,丝毫不在意眼前劈成两半的尸体。他漠然地转过头去,那里有着更多的“猎物”。而脑海中嗡嗡的经文声已经被他刻意忽略了,他现下只想尽情发泄自己的怒气,肆意放纵自己的暴虐。
一旁黑鹰寨逃命的众人瞧见二当家死相惨烈,不由一怔,而后刺骨的寒意更使他们脊背发凉、汗毛竖立,盖因有一束慑人的目光正扫向他们这里。早已被醉酒客吓破了胆的他们,如今更是三魂失了七魄,争先恐后地夺路而逃。
望着他们惊惶的背影,流云脸上挂起了狰狞的笑容,脚下一动,急速向他们追去。
暗沉的夜空下,杀戮开始了...
……
与此同时,那处未知的宫宇中,“娘娘”关注着图卷中的流云,蛾眉微蹙。流云当前的状况很是反常,浑身气血狂躁,灵台一片混沌,纵然是心魔孽缠,有着那物帮助也不至于如此吧。
正当她有所疑忌之时,宫外传来了熟悉的波动。
“莫非...”怀揣着几分猜测,“娘娘”的身形瞬间闪现在了外头。宫里只余下不解的彩云担忧地看着图卷里的场景。
宫外,“娘娘”凌空而立,凤目虚眯,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面前的身影。
只见来人是一位神秘的女子,她的周身氤氲着淡淡的红雾,看似稀薄的红雾不仅半遮半掩了她的窈窕柳躯,更隐藏了她的芙蓉娇颜,只有一对褐色的眸子与如血的长发袒露在外。
两人相视片刻,“娘娘”先行开口:“祖嫙血尊,不在你那魔界渊面呆着,来我这娲皇宫所为何事?”平淡的言语中夹杂着微许质疑。
“女娲姐姐这么说岂非太过生分,难道小妹闲来无事便不能拜访姐姐了?”几尺之遥的祖嫙血尊略带委屈地反问。而从她的话中,“娘娘”的身份也昭然若揭,正是女娲圣尊。
“祖嫙,你我同为圣人,何须兜兜转转?”女娲神色复杂地面对着来人,曾几何时她们也以姐妹相称,只是从那件事之后关系便疏远了很多。
“连声妹妹也不愿叫了吗?哎~~真令人伤心。”调侃的话音中隐含丝丝悲戚。祖嫙也清楚她们之间的情况,只要她心中一日放不下那个念头,这份关系就永远无法缓和。
然而,她来此可不是为了修复姐妹情的。平息了下心中涟漪,祖嫙又道:“姐姐真是好手笔啊,竟然将灵虚玄清玉赐下,又施了封印掩盖了它的气息。若非小妹我对姐姐的手段有些了解,恐怕都会忽略了过去。”
“原来当真如此。他的事是你做的?”虽是疑问,可女娲的语气却异常肯定。
这灵虚玄清玉被她放在了流云身上,就是流云胸前的那块勾玉。而且能在她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催发他人血气,据她所知,除了鸿钧老师外,就只有以此成道的祖嫙血尊。鸿钧老师不会插手洪宇诸事,那唯一的可能便是眼前这位了。
对面,祖嫙闻言也不含糊其辞,笑眯眯地承认:“有姐姐的看护,我可是等了地界三年,方寻得一丝机会放大了他身上的嗔念。不过,这心魔的源头可在他自己身上哦。”
祖嫙却有一点没有言明,那便是,无论是雷虎,还是黑鹰寨之事都有她冥冥之中的引导。但,她也不想太过突兀,从而惹起那些圣人瞩目,基本上都是顺着事物的自然发展,她再推波助澜一把。
肯定的话语传入女娲耳中,证实了她先前的揣测。女娲眼神一凝,直接探寻祖嫙的来意:“你想怎样?”
“呵呵,小妹我也只是好奇罢了。如果不是偶然发现了那灵虚玄清玉的话,我大概也不会注意到那小子。起初我也只当姐姐一时兴起,想栽培一个得力助手而已,毕竟他身旁还有妲己小狐狸的转世。”
说着,祖嫙褐色的双瞳意味深长地直视着女娲,慢悠悠地继续道:“然而,之后的事则让小妹我吃惊了,姐姐你居然将灵虚玄清玉的本源注入了那小子的神魂中。同时,在那一刻我才发现他的命理似有若无,并非之前推算的那般中庸。这时我才恍然,原来姐姐是借助了那宝玉之威来掩饰他的不凡呀。”
又顿了顿,祖嫙美眸之中的玩味更甚。她伸出如笋玉指浅点下颌,歪着头,仿若自语地讲着:“那小子到底是何人呢?值得姐姐如此劳心劳力。我可是万分地想追本溯源啊。”
女娲耐心地听完祖嫙之言,眉头皱了皱,不明她意欲何为,只得加重了语气再一次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嘻嘻,小妹我只是想和姐姐打个赌。”祖嫙嬉笑一声,这才道出了目的。之前的一串说辞以及对流云做的手脚皆是为了增加谈话的砝码。
“打赌?”女娲闻言疑惑。
“正是。就赌那小子能否单凭自己在魂劫中战胜心魔。若是他胜了,那便是姐姐赢了,小妹我从此不再干预他的事。若是他败了或是借助外力,那则是小妹赢了,姐姐可要帮我完成那件事才行。然而无论结果如何,关于那小子的事我都不会透露半字。姐姐看这赌约可否?”
说完,祖嫙薄雾之下的樱唇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尽管这赌约不尽公平,可,她相信以女娲对流云的重视,会答应的。
不出她所料,女娲稍做思索便颔首道:“可以。然而这期间你不能直接动手或差遣他人,只能似先前那般增幅他的情绪。”
“呵呵,那是自然。如此,小妹我便告辞了。”祖嫙言罢,曼妙的躯体于红雾中一阵模糊就芳踪渺渺了。
女娲望着她消失的身影,心下松了口气,庆幸流云的真实身份没有暴露,否则怕是多有妨碍。而且应下这个赌约,她亦有自己的考量。
念及自己的真实目的,女娲面露微笑,心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此刻距云儿渡魂劫还有颇长一段时日,就让这些作为他成长的基石吧。」
另一边,已然回到魔界渊面的祖嫙观察着流云的现状,口中轻声呢喃:“流云...灵虚玄清玉...女娲姐姐你到底在谋划着些什么呢,真令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