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空阴沉,月儿与星儿不知躲去了哪儿,只余下寂寥的穹庐。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流云盘坐在屋顶之上,视线来回地环顾于四周。小璃围着他的脖子,紧缩成一团,夜风拂过,荡起她松软而洁白的毛发。
距响马袭击那日已过了月余,因为担心村子会遭那些逃走之人的报复,村长组织了些人手每晚放哨。而今夜就是流云守上半夜。原本他不日便要离开,可同样担忧村子情况的他,还是在这儿又呆了一个月。
“今晚也没事,看来他们不会去而复返了。那我也差不多该走了。”认真的目光到处扫视着,流云嘴里嘀咕。
“不过,那个梦...”一想到梦境中的事物,流云秀气的眉毛向中间挤了挤,白皙的眉间拧了起来。
自从双手染上血腥那日起,他的梦中就频繁地出现那幅骇人的画面,如魇魔般纠缠不休,每每让他从中惊醒,冷汗盈背。纵使默念经文能缓解一时,可隔天又会梦到。不过最近几日倒是好了些。果然,有些事即使脑中想明白了,可心中还是会有道坎。
“哎,只能交给时间来抚平了吗。”无奈的叹息声响起,流云脸露怅然之色。他觉得自己很是没用,连这件事都跨不过去,那还怎么帮姐姐恢复原态?怎么找那徽玉报仇?
收敛起心绪,流云继续着守夜的工作,夜晚还长着呢...
……
翌日午后,流云一人来到范老屋前。他不打算跟大家说自己要离开的事,但未免他们忧虑,他决定跟老村长通个气。
“咚咚”,流云敲响了房门,继而出声:“老村长可在?”
“咯吱”一声,木门打开,正是精神矍铄的范老开了门。见到来人,范老亲切地问道:“原来是小家伙你啊,有何事找我这个老头子?”
“恩,确有些事,能否入内交谈。”流云恭敬地答道。
“呵呵,自是无妨。”范老摆手一笑,随后便将流云领了进去。
屋内,二人分坐于一张木桌前。流云还是第一次来村长家中,进来时就发现,房中十分整洁,摆设也非常简单,除了些基本的生活用具和床桌椅等家具,竟是没别的饰物了。
范老看流云有些踌躇不定的样子,笑眯眯地先行发问:“说吧,小家伙,到底有何事?”
闻言,流云终下决心,明亮的瞳仁中射出坚定的神采,接着一字一句地说道:“老村长,我要去外面。”
“噢?没想到如今你才提出来,老朽本以为会更早一些的。”范老听到流云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诧异之色,居然早有预料。
“真是瞒不住您啊。不过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流云修长的食指碰了碰自己的鼻头,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老朽不知别人是否看出,可在老朽眼中却是洞若观火,一目了然。”自信的言语朗朗传出,此时的范老不似个花甲老人,倒像一位明鉴人心的智者。
顿了顿,范老继续讲:“从小家伙你出现在老朽面前,老朽便看出你心中有所牵挂,碍于客观原因,不得不居于此。而且以你之资,将来定是要龙腾千里的,我们这处小水湾可留不住你。”
“哪有,老村长太过抬举我了。”流云被范老最后一句夸得有些飘飘然,口中说着谦言,嘴角却泛着傻笑。
“呵呵”,范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流云的表现不予置评。
过了会儿,似觉得这样很丢人,流云轻咳两声,做出一副严肃的态势,同时以正经的口气询问:“老村长可否为我保密,等我走了再告诉大家。”
范老思索了片刻,才回应:“可以。”
“如此便多谢老村长了。那么,我先告辞了。”流云作势欲走。
“小家伙,先等等!”范老叫住了一只腿已经迈开的流云,望着对面不解的神情,他慢慢地问道,“你可知如何离开?”
流云一愣,之前光考虑何时走,怎么与众人讲,却把这最重要的给忘了。要知道,这白岭山脉横向便有上百里,纵向更不知几何,胡乱走没准一辈子都出不去。
「自己是不知道出去的路,眼前不是有位“过来人”吗?」想到这,流云讪然地坐回原处,随后睁着会说话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瞧着面前的范老。
“你这小家伙,真是...”范老对于眼前这一幕啼笑皆非,摇了摇头,才道,“先听老朽讲个故事吧。听完你就明白如何走了。”
流云哪敢不答应啊,连忙点头称是。范老见状又是无奈地一笑,然后便开始讲述往事。
随着范老平静的声音响起,流云本来有些浮躁的心也沉寂了下来,渐渐地融入了进去。
故事中,有名男子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中,他心怀热血,充满着叛逆与冒险精神。不甘平凡的他,怀揣着对外界的向往,罔顾村里人的劝阻,只身一人去穿越那片阻断了他们的群山。
他一路向着东方前行,期间有着无数危险,他都依靠着丰富的山中打猎经验从而化险为夷。在四十多次日升日落后,他终于走出了山林。
外头的世界很精彩,使他流连忘返。而遗憾的是,纯良的他并不清楚“人心险恶”四字,他被自己出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给骗了。
签了卖身契的他,被迫在一富贾家当牛做马。若是这样也勉强可以接受,可那户人家对他很是不好,动辄打骂,而且还有人时时看管着,无奈的他只能在那默默忍受欺凌。就这样,那名男子在“囚笼”中艰难度日。
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趁人不备,偷偷溜了出去。此刻,他已充分知晓外界的美丽与残酷,他知道自己不适合呆在这儿,于是便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与出来时不同,历经几年折磨的他,身体比之以往孱弱了不少。曾经也只是能勉强穿行的山林,如今对他来说,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所以,他倒下了,倒在了离村子仅有几里的山上。
“咦?人类。”隐约中,男子听见了如清泉般美妙的声音,接着就晕了过去。只是醒来之时,喉咙中似有水**感,身旁还放着几块石头,摆成箭头的形状指着某个方向。他知道那正是村子的所在的方位。男子认为是仙女救了他,不住叩头拜谢。
随后,他很快回到了村中,并且告诫众人不要出去。而那之后,他便一直呆在了村子里...
范老讲完,昏花的双眼古井无波,不过略微颤抖的双手表明,他不似外观上那般淡然。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那时救了他的恰是流璃。在山中修炼的流璃,偶尔会到处逛逛。某日,她无意中看到有人趴在地上,虽然对人类没什么好感,可也做不到见死不救。所以,她用树叶给那人喂了些水,又指了条路,觉得仁至义尽的流璃就潇洒离开了。而三年前,流璃选择逃到这里,也是因为知道这儿有个人迹罕至的村子。
流璃救了范老,范老又收容了他们姐弟,而流云反过头又救了村子。这一啄一饮中岂非天数?
流云当然不知道其中种种,怎么出去才是他所关心的。听完了故事,得到了答案,这次是真正的起身告辞了。范老也未出言劝阻,只是将他送出门外,默默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直至看不清楚,才幽幽一叹回到屋中。
从村长那出来,流云缓步而行,将四周的景色都收于眼底。他看得很仔细,像是要将这些景象都深深印刻于心中一般。然而这段路总会有走完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村边自己的那栋小屋已近在咫尺。
推开房门,流云驻足望着里面的一切,这儿的一桌一椅都是他亲手砍树制作的,包含着他的心血,想到就要分离了,也怪舍不得的。
将愁思抛开,流云来到窗边,徐徐地合上窗户,又细致地将屋里的东西都摆放整齐。看着洁净的屋子,流云凝视了会儿,随后招呼小璃过来,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走出没几步,石磊粗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流小子,你忘东西了。”
流云闻言转过头来,却见一把刀连着鞘向他抛来,吓了他一跳,立马伸手握住刀柄,将刀稳了下来。
“老黑,你干嘛呢?”流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哈哈,流小子,这是那群杂碎的刀。山路不好走,即使你很厉害,有把刀终归好些。”石磊爽朗地笑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流云,里面有着不舍,更有着祝福。
流云耍了耍手中的刀,低着头,没敢看向石磊。他怕自己眼中的湿润被他瞧见,只是沉声道了句:“谢啦。”说完,转身远去,留下一个看似洒脱的背影。
“记住啦,你是俺们牛屎坳出来的,到了外头可别丢了人。”
洪亮地喊声传入了流云耳中,他没说什么,仅仅向背后的石磊挥了挥手。少顷,他的身姿就消失在树林间了。
石磊刚毅的身躯矗立在原地,望着那方向,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