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良和百合在西湖边一间幽静的咖啡屋里见到了李雪。对于这次见面,双方似乎都期待了很久,他们有太多的
问题需要答案,有太多的情感需要表达,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当真正面对面坐在对方面前,却一时百感交集相对泪目。
当两个孩子把胡怀军的照片和此行的目的摆在李雪的面前,她却明显地迟疑了。她再三仔细地看着百合的脸,似乎想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一个真实的答案:“孩子,你确定想要知道真相吗?毕竟这是上一辈的问题,有些真相不知道会比知道好,至少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害。”
“阿姨,我知道您的担心,其实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而已,至于这个答案究竟是什么,相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百合深吸了一口气:“阿姨,请您告诉我,照片上这个人,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李雪看着百合,眼前这个女孩虽然貌似苍白柔弱,但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坚定,令人刮目相看,最后,她郑重地说:“好吧,我会把你母亲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不过你也要记住,人有时候真的不需要活得太明白,活得太明白会累,稀里糊涂的反而容易快乐。”
当她用一声长长的叹息结束了讲述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她担心地看着百合平静的脸,开始后悔自己不计后果的表达,这样年轻单纯的孩子,却要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真相。
“孩子,你没事吧?”她伸出手拉过百合的手:“对不起,这些事我压抑了太久,我只顾自己的表达,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阿姨,没关系的,不管我知道不知道,这个真相本来就在哪里,我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会改变什么。”百合看着李雪回答,她的脸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嗔不怒,不悲不喜。
对于百合的平静,家良有着无法言说的担心,他知道越是平静的外表下越是隐藏着深刻的情感,这种情感不是最终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所以当回家途中,百合终于再难压抑内心的悲伤而失声痛哭的时候,他反而有些欣慰。
他将车驶下高速公路,停在一条不知名的河边,揽过身边哭得肝肠寸断的百合,他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疼,只知道只要能够减轻百合的痛苦,不管需要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听完李雪的讲述,再联想到整个交流行程中胡怀军的表现和他与姚副书记的对话,家良有一种喉头发痒隐隐作呕的感觉,这一路他们的铺陈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想要将百合与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笼罩起来,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而李雪讲述的真相却像一柄利刃,划开了这个黑色的大网,他和百合也因此而逃离了这个阴谋,仿若劫后余生。
此刻的他感受着怀里深爱的女孩深沉的悲劫,却不知道如何给那小小而柔弱颤动的身体以安慰,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好用流泪的眼睛仰望深邃的夜空,这遥遥无边的黑暗啊,你究竟隐藏了多少的肮脏与卑鄙?
而夜空却依然寂寂,暗沉依旧,兀自无言。
第二天清晨,当一夜无眠的杨教授夫妻来到餐厅,却看见百合和家良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百合脸色平静,笑容依旧,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家良知道,在百合身上有些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和自己一样,她的身上多了一种叫做伤痕的东西,对啊,这个世界上,谁没有伤痕?谁又不是带着或深或浅的伤痕在继续生活?
就在今天,我们的副市长胡怀军也添了伤痕。
这道伤痕究竟是什么有的?胡怀军自己也说不清楚,虽然他真正地意识到这道伤痕是在今天,但这伤痕的存在也许是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它就像一颗邪恶的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地,处心积虑地发芽,貌似人畜无害地抽枝长叶,并最终结出了罪恶的果实。
孟丽娟到达胡怀军办公室的时候是上午九点整,正是办公厅最忙的时候,今天十点钟要开党组扩大会,整个办公厅忙得人仰马翻。
满头黄色卷发衣着妖艳的孟丽娟踩着恨天高出现在市政府办公厅的走廊里,显得格格不入,但孟丽娟毕竟是孟丽娟,她神情自若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准确无误地出现在胡怀军副市长的办公室门口。
胡怀军正在办公室里听取卫生局长的工作汇报,忽然发现卫生局长的神情变得有些异样,他顺着卫生局长的眼光看去,瞬间石化。
卫生局长是个聪明人,一看情形不对,便起身告辞:“胡副,我办公室还有点事,要不您先忙,我改天再过来详细向您汇报。”他一边说一边一溜烟出了办公室,神色慌张脚步匆匆,倒像是自己嫖娼被抓了个现行一样。
胡怀军有些恼怒地看着孟丽娟,他从不允许孟丽娟公开涉足自己的工作领域,就算是在前几年两个人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带孟丽娟到过自己的办公室,他看着办公室门口亭亭玉立的孟丽娟,隐隐感觉到不安。
“怎么,胡副市长,贸然到访,看您这样子是不欢迎啊?”孟丽娟踩着高跟鞋走进办公室,恨天高的鞋跟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像是踩在胡怀军心上的恐怖音符:“自从您夫人砸伤我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了,我都没有见过您,您这副市长也太不体察民情了吧?”孟丽娟走到胡怀军面前,毫不避讳地弯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
胡怀军看着眼前的孟丽娟,孟丽娟的眼睛里没有他一直以来所熟悉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嘲讽与不甘心,这是一双没有任何恐惧的眼睛,它们直白而毫无掩饰地盯着胡怀军,盯得他胆战心惊,无路可逃。
“丽娟,来来,你先坐,有什么话慢慢说。”胡怀军起身给孟丽娟倒了杯茶,借着倒茶之机给自己定了定神:“这段时间工作特别忙,事情多得脱不开身,冷落了你,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边说一边注意地看了看孟丽娟的额头,伤口早已拆线,但缝合的痕迹还清晰可见,绵延的伤口乍一看去就像一只狰狞的红色蜈蚣趴在孟丽娟的额头,说不出的诡异,似乎在阴森森地印证着那个广为流传却查无实据的“副市长夫人怒砸小三”的江湖传言。
“我知道您工作忙,也顾不上来看我,所以我今天主动上门,把自己送来给你看看。”孟丽娟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但在此刻,越是平静的声音越是不怒自威,越是让人不寒而栗:“胡副市长,您倒是给我说说,最近忙些什么?”
“最近事情是真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这不,马上还有个扩大会议。”胡怀军有点急躁了,等下要开会,他还有些资料需要准备,秘书科长已经在办公室门口探了好几次脑袋,见情形不对没敢进来:“这样吧,丽娟,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我中午一准儿去看你,就在家里吃饭,你啥也别准备,就还是给我下个面。”
“胡副市长,您这就不耐烦啦?”孟丽娟欠身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不愠不火地说:“那您倒是替我想想,我莫名其妙被您夫人砸了个脑袋开花,一个人在家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打电话关机,发信息不回,我心里该有多难过?”
“丽娟,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就算工作再忙我也应该抽时间陪你,但是你也要给我个改过的机会吧。”胡怀军真的有些急了,他了解孟丽娟的性格,从目前的状况看,她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他暗暗责备着自己,只顾着兴奋自己亲生女儿的出现,计划着与女儿的相认,却忽略了安抚自己受了委屈的老情人。
好在孟丽娟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她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与胡怀军鱼死网破一拍两散毕竟不是她此行的目的:“既然胡副市长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说啥了,毕竟我们风风雨雨也那么多年,就算你对不起我,我也该给你留条活路不是?”她微微一笑:“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了好,古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欺负人也该有个限度,既然胡副市长还爱吃我煮的面,那我就再受累给您煮一碗。”
她的眼光轻飘飘地掠过胡怀军的脸,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胡副市长,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学会别的,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可是你教我的。”他朝胡怀军娇滴滴地抛了个媚眼,转身离开了胡怀军办公室。
胡副市长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和言语去安抚孟丽娟,他下意识地打开孟丽娟留下的信封,却忽然愣住了,信封里的内容仿佛一颗原子弹在他的脑袋里轰然爆炸,炸得他魂飞魄散意识模糊,只留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