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一个朋友即将出国去大洋彼岸定居，在离开之前的这几天，她回了趟乡下，并在微信群里晒出了在乡下拍的一些照片，里面有老屋，有田野。众小伙伴们在赞叹之余，纷纷而起怀旧之感、思乡之慨，感慨系之。
也许是因为快要过年了，家园之思，近几天在朋友圈中时有出现，有一个朋友晒出了他十几年前站在在乡下的老宅子门口拍的一张泛黄的照片，并且说了一句话：父母过世后，三年没回家了，所谓的老家，已经远得不敢再去想……
喧嚣的深处，寒风瑟瑟；城市的梦中，尽是乡下的烟火。
那烟火已经遥远，乡下的世界变成了远方那可望而不可即的风景，所谓的老家，所谓的故乡，正在成为“遗失的美好”，某种意义上，我们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我们曾经成长于其中并一直眷恋着的那片土地和那个世界。
在城市的璀璨灯火中，只要稍微一想起这个事实，我的心里便瘆得慌，整个人变得空空落落，感觉凉飕飕，好像生命中有某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被抽离了，正在离我而去，正在慢慢消失，而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抓住它，无法留住它。
乡下正在消失，农村正在消失，老家正在消失，故乡正在消失。
随之而消失的，——事实上也是真正让我感觉凉飕飕瘆得慌的，也许也是真正让许多人不得不感慨系之的，——是一种与曾经的农村生活相联系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和人情氛围。我们对于农村的怀念，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老屋，那片田野，或者仅仅因为那里有我们的父母，有我们的亲人，又或者仅仅因为我们曾经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并在那里度过那金子般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不，在这一切之外，也在这一切之中，真正让我们魂牵梦系的，是那些在一个城市化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到的东西：单纯朴素的心灵，自然简单的生活，宁静祥和的岁月，人与人之间充满温情、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关系。
我无意于过度赞美曾经的农村生活，这里面也许有幻觉的成分，而且实际上农村生活也充满许多并不美好的东西。然而我依然要怀念，并把我最深沉的爱留给它，——这种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给城市的，哪怕是那么一点点。
我不愿、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爱上某一座城市。我并不是在否定城市，否定也毫无意义，城市自有它存在的必然性和必要性。然而，确确实实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城市正在吞噬农村，同时也吞噬了我刚刚所说的那些单纯朴素、那些自然简单、那些宁静祥和与人间温情；城市貌似是文明的进化，也似乎试图让人以为他们过得很文明，也许还很人性，实际上，城市正在让人活得不像人，过着不是人的生活，——确切一点，城市里根本没有生活，对于无数从农村跑到城市里来“搵食”的人来说，城市仅仅是一个用来“奋斗”的地方，“奋斗”一词貌似热腾腾，实际上是冷冰冰的，——它让人变成了机器人，而且是自以为自己很热血、很像一个人的机器人。
我因此不爱城市。城市异化了人，把人变成了非人，城市让人越来越远离自然，流落并被囚禁在一个扭曲的、狂躁的虚拟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活着，就只是在“奋斗”，而所谓的奋斗，不过是日益沦为以狂躁的欲望作为驱动器、以虚飘的幻象作为牵引器的机械狂人，但却美其名曰打拼事业、追求理想生活，——还以为真存在什么事业，还真以为生活还在——而且还是理想的生活。
生活已经和农村一起离我们远去了，现在我们仅仅是活着而已，而且活得虚而又贱——任何一个在田间劳作的乡下人都比城市里的任何一个白领或企业老总活得高贵真实而有尊严，像个人。
我那个即将去美国定居的朋友在朋友圈里发那些在乡下拍的照片时，只打了一个字——根。我知道她完全明白老家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是的，根！农村就是我们的根。有根的人才是人，有根的生活才是生活。童安格当年唱“把根留住”，他是深有感悟的，把根留住，意味着：让人成为人，让生活成为生活。对没有根的人而言，“他们在追逐什么”？——他们追逐什么都毫无意义。
童安格在歌中“期待着旧梦重圆”，这种期待，在这里也许可以这么表述：归家，还乡，回到农村去，回到乡下去，回到那朴素温情的世界，回到人的生活中去。——然而这样的表述总是显得如此不堪，一个“现实的”声音马上兜头一桶冰水浇了过来：回个鸟，不现实！
——我们早已不相信我们能够“回到老地方”了，我们想回也回不了，各种牵绊，各种现实的考虑已经阻断了回归的路，比如我一个在广州的朋友，他一直想回去，想回去守着家里的老屋和那几亩田地，好好陪伴老母亲，但他很难放下他在城市里奋斗了那么久做起来的生意，更何况，他的老婆根本不愿意回去，为此他们已经闹过多次，最终他还是妥协了。有些事情，只能喝酒。——他如此感叹。另一个朋友则表示，他不知道自己回到农村能干些什么，而且，父母供他读那么多年书就是想让他倒城市里出人头地，他可以对他父母说“我想回家种田”吗？而对更多的朋友来说，不能回去或不愿回去的原因，是因为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来……更现实的情况则是：就算我们回去，老地方也已经不再是老地方了。农村早已被荼毒，被蹂躏，被破坏，包括曾经的那种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和人情氛围，一切已经不再单纯，不再朴素，美好凋敝，温情也开始消失了。
那个让我们如此怀念、如此眷恋的世界，已经成了一个不可回的地方，你想回，但无法抵达。最终，农村永远地成为了一个梦，一个打了死结的梦。而我们，正在不断被我们求生于其中的城市所异化和扭曲，只能像许巍唱的那样：“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回家路上”，同时，依然不断提醒自己：奋斗吧！赚足了该赚的东西，也许就可以回去，也许就可以衣锦还乡了……
可以吗？恐怕还是一样，只能“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回家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