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黄籘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陆游的这首《钗头凤》,字字是泪,句句带血,读之销魂而断肠。
错,错,错!
莫,莫,莫!
二字六叹,叹尽人间伤心事。
若能莫,便不错;不能莫,难免错。然而谁又能先知先觉?事事总是事后诸葛。
心迷情动处,只见“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哪顾什么“东风恶,欢情薄”?两厢情悦时,只想着海枯石烂生死相许,又哪里管什么莫或不能莫?纵明知是莫,恐怕也不愿意莫,又哪里有什么错和不错?纵明知是错,恐怕也愿将错就错,一错再错,终必须等到“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之时,才知“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呜呼!人间多少事,只因不能莫。梁祝不能莫,陆游唐婉不能莫,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不能莫,唯不能莫,才是个人,而不是石头木头。然而也正因为不是石头木头,所以也就不得不承受不能莫之后的种种果,种种愁绪与离索,悲乎?命也!什么是命,不能不也不得不承受的,就是命!当你想莫时,命已不能莫,不能莫的命,你认为是错,然而其实何错之有?梁祝哪里错?陆游唐婉哪里错?罗密欧与朱丽叶又哪里错?不过是情来情往,缘生缘灭。一切发生的,终究是应当发生必定发生的,纵然千般不甘,也已如此这般。当你定其为错,实际上才是把自己推向了真正的错,因为你否认了不可否认之事。
禅师棒打和尚,和尚抗议:为什么我总是错!禅师说:只因你不肯承担!
一个女人抱着她死去的孩子去找禅师,希望禅师让她的孩子起死回生,禅师叫她去村里的随便哪一户人家家里要一颗豆,条件是,那家人必须从来没有死过人。女人跑遍了整个村子,筋疲力尽回到禅师身边,说豆有,但没有一户人家从来没死过人。禅师沉默无语,女人痛哭不已,开始咒骂上天的不公,谴责自己的过错和禅师的冷漠,禅师一言不发抱过那个死去的孩子流下了眼泪,那女人突然间若有所悟……
人间没什么莫与不莫,此情无计,发生了就发生了;世事没什么错与不错,梦断香消,是这样就是这样。
问题最终只是:你愿不愿承当,你能不能承担。
然而对所有当事人而言,回答恐怕只是另一首《钗头凤》的叹息:
难,难,难!
瞒,瞒,瞒!
因为难,所以瞒,自己骗自己,自欺又欺人,似乎正是我们最常用的“解决方式”。虽然“也信美人终做土”,终究“不堪幽梦太匆匆”,千古悲叹,自此绵绵无尽。谁能说莫?谁能道错?千折百回,此恨最难消;拍遍栏杆,只见“伤心桥下春波绿”。
春波绿无边,何处不断肠?
愿只愿,在这茫茫漠漠,终将“无可奈何花落去”,“只见梅花不见人”的世界里,在“枉自嗟呀空劳牵挂”之时,蓦然惊醒: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禅龛一炷香。
或许,每个人都需点燃那么一炷香,为那些所谓的莫与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