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海离去之后,余庆独自踏上阁楼的第二层,不一会儿,他手捧一个灰色的石盒,缓步踱下来,来到石榻前,打开盖子,神色郑重地从其中取出一物来。那是一盏矮小又黑黝黝的灯盏,一手可握的灯柱形制十分粗糙,仿佛是某个小孩以捏泥巴的手法塑形的,盏顶的油碗看上去脏兮兮的,其中只有一丁点蓝中带紫的不知名液体沉淀着。奇怪的是,油碗中并没有灯芯的踪迹。
余庆手捧灯盏,目光细细地从灯盏的底部直看到那奇怪灯油方歇。长长地嘘叹一声,余庆将这盏灯放在石榻的一头,使之紧紧挨着慕容长离的头部。
做完这一动作的余庆猛地挺直了腰身,在凝重的神色中双手缓之又缓地掐出一个古怪的法诀,从其左手中指指尖突兀跳出一豆火苗来,那火苗初时为赤色,随着余庆真气的催动,其颜色竟慢慢转为深蓝色,这时余庆才稳稳地将火苗引向灯油。
意料之中灯油被引燃的景象并未发生,只是从那少许沉淀着的灯油底部古怪地冒出一个气泡来,这个气泡无声无息地上浮,就在它冒出油面并爆开的一刹那,一缕黑色的火焰似凭空出现一般立于油碗中心的正上方。
做完这一切,余庆吐出一口长息,退后两步,静静看着神秘的黑色火焰孤独又宁谧地燃烧。
整个阁楼自此又陷入了黑夜般的死寂当中……
陈天海按照郁真人的描述,很快便寻到了慕容长离重伤昏迷的地点,他散开灵识在周围搜寻起来,奈何除了零落在地面上的玉蚕珠碎片外,并未发现其它有价值的线索。不甘心的陈天海又向西北方向搜寻而去,陆陆续续地寻到了慕容长离已被毁坏法器的部分碎片。
当他终于找到那片毛竹林时,地面上花草被践踏过的痕迹犹十分明显,陈天海落下飞剑,仔细查看此地残留着的蛛丝马迹,并在脑中飞速推算着当时的情形。未几,地面上一块三尺见方的奇怪土壤引起了他的注意。仿佛被带了螺旋纹饰的模子给拓印了一般,这方地面呈现出规则分布的微小隆起。陈天海蹲下身子,右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真气探查之下,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数息之后,陈天海御剑向泅月峰飞去。等他再次踏入阁楼底层时,余庆终于转动身子,看了看陈天海的面色,问道:“可有什么收获?”
“对方应该是金丹修士无疑,而且……还身具土遁之法”。
“土遁!怎么可能!”
余庆大惊,五行遁法向来十分神秘,以他的阅历来看,仅有极少数修真巨宗还保存着这种古老玄秘的道法,而真正能够修习成功哪怕其中一种的,都是不世出的修真奇才,是以这个事实带给余庆两人的震动实在太大。
“莫着急做出定论,待长离醒转过来,我们再仔细问他”,余庆强压下内心的恓惶说道,“只能如此了”,于是净海宗的两大支柱又将注意力集中到那盏丑陋的油灯之上。
从黑焰燃起之时来算,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突然,黑焰毫无征兆地消匿不见,等待着的两人顿时提起精神。二人对视一眼,陈天海走上前去,扶起慕容长离,向其体内输入一道真气,帮助其恢复肉身的损伤。不一会儿,慕容长离悠悠醒转过来。
此时的他面上虽有了血色,但还是十分虚弱,只能静静倚靠在石榻上。眼珠微动,慕容长离立时清楚了当下的情况,“掌门真人,太上长老,弟子……”,陈天海制止了他的话,说道:“你不必多言,只将我和太上长老想知道的讲出来便罢”。
慕容长离神色悲痛地说:“是水玄一脉的夏听风,他受一美貌妖族女子的蛊惑,竟勾结一只金丹期的狐妖向弟子出手,弟子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那狐妖是如何出手伤你的?”
“弟子本是去西北方向游玩的,不想偶然撞见了夏听风和那妖族女子的苟且之事,弟子正待出言教训他时,突然有一只狐妖诡异地从地面钻出来,在弟子身后发动突袭,那狐妖使的是真气化形之法,应该是金丹境无疑”,慕容长离说完,脸上犹有后怕的表情。
陈天海又问:“那夏听风可曾看到你了?妖狐袭击于你,他难道无动于衷吗?”
“当时夏听风正沉溺于和那妖族女子的苟且之事,是以并未发觉弟子”。
陈天海和余庆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惑,“好了,既然如此,待会我就让你师父接你回太渊休养,今日所讲之事你要收口如瓶,切莫让第四人知道,如你师父问起,你就说自己遭到突袭,并不曾看见凶手,知道了吗?”
慕容长离恭顺地允诺下来,不一会儿,接到消息的郁通海急匆匆赶来,在千恩万谢中接走了自己的爱徒。
这里陈天海和余庆面面相觑,都是难以理出头绪来,“若依长离之言,那是一只修出了金丹,且身具土遁之法的狐妖,这怎么可能呢!”余庆疑惑地说,以他平生的见识,实在难以想象一只狐妖能够达到如此境界,陈天海也是点点头,说道:“还有长离所说的那个美貌的妖族女子,妖族可化身为人者,须达到元婴的境界方可,这怎么可能呢,凭这些信息,我们尚无法得出确定的结论”。
余庆叹口气:“水玄一脉的夏听风,修炼的乃是我宗至高仙法太玄重水经,眼下听说他已修至四元重水的境界,年纪轻轻便能达到这种高度的,也算是我净海宗数百年罕见的根骨啊,本次宗内大比的魁首,十之八九会在慕容长离与夏听风之间产生,值此特殊时期,发生这样超出你我掌控的事情,真是令人伤神呐。为今之计,最好是暗中调查这件事,不要闹开的好”,“弟子知道了,我会派人加强宗内各处的守备,夏听风就让弟子来调查吧”。
……
夏听风回到自己的洞府,心中被当日所发生的变故完全充塞,难以平静思绪的他像一个无助的凡人一般仰躺在石榻上,双目空洞无神。脑海中不停地闪过他和赤雨从相识到相恋的一幕幕画面。
“魃灵族,魃灵族,……”夏听风口中不停地呢喃着,好半晌,他猛地翻身而起,出了洞府,朝净海宗的藏经阁而去。
藏经阁坐落在泅月峰东北一里之外,其建筑是一座古朴庄重的八角形巨大石塔,其周圜约九十丈,共分为上下七层,而第一层的典藏,主要是供炼气、温养境的弟子来习读的,其中除了修真基础功法外,还有介绍修真界历史与常识,奇物异闻等诸多繁复门类的典籍。
夏听风凭身份令牌进入藏经阁第一层后,径直走向摆放着奇物异闻一类典籍的书架,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快速翻阅起来。
奈何这里典籍的数目实在太多,且通过绝大多数典籍的名称并不能推测其中记载的内容,是以整整一个时辰过后,夏听风仍未寻到他想要的记载。
就在此时,从身侧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夏听风转首一看,却见是一名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手捧一卷发黄的竹简走过来,他在缓慢移步的同时,双眼紧紧盯在展开了的书简上,看的极为认真。夏听风从其身上传出的灵气波动程度判断,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当下才是炼气五层的水平。
那少年低头直愣愣地走着,直到竹简的前端顶到夏听风身上的时候他才醒悟过来,一见眼前之人身上的衣饰,他慌张地用双手掩合上竹简,垂首哈腰道歉不已。夏听风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叫他不必在意,那少年见夏听风比较随和,也就不再紧张,他笑着侧身从夏听风一旁挤过,打开竹简来再次沉浸其中。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那少年终于看完手中的书简,抬起头,发现夏听风还在书架上不停地翻找,看到后者愁眉紧锁又不断失望摇头的神色,那少年竟一下子笑出声来。
夏听风目光一凛,抬起头看了过去,那少年顿时被这个冒着杀气的眼神扼住了喉咙,他急忙抬手掩了嘴唇,朝夏听风尴尬一笑。于是夏听风有埋头苦找起来。
“咳咳,这位师兄,不知你是在找什么书呐?这里的书我比较熟悉,或许可以帮到你哦”,那少年忍不住发问。
夏听风愕然抬头,试探着说:“我是在找记载了有关妖魔鬼怪,还有……灵族的典籍,我的一位师兄……”,还没等夏听风编造出一个完整的借口,那少年已经越过后面一排书架,快速走到他记忆中的位置,蹲下身子,从书架的底层抽出三筒颜色已然赤黑的粗重竹简来,打开后粗略扫视一眼,得意地将其塞入赶来的夏听风怀中,“你先看看,我再去给你找”,那少年说完,又钻到不知什么位置搜寻去了。
夏听风定睛一看,这三个竹简是书名为《飞鸢录》的上中下三卷。翻开上卷,快速扫视过去,上面记载的是各种妖物精怪,中卷开头记载的是各种阴鬼冥兽,后面却是有关灵族的内容,夏听风终于在其中的灵兽篇中找到了幻瞳灵狐的相关文字。
“幻瞳灵狐者,目皆重瞳,善幻化形体,营迷布障,其血脉传承之术为五行土遁,忠善之兽也”,夏听风心念转动之间,略有失神。他放下中卷,双手微微颤抖着捧起最后一筒竹简,缓缓解开缠在竹简上的黄色丝线,一咬牙,竹简在夏听风手中逐渐铺展开来。
一个醒目的大字瞬间跳入夏听风的视野中央——魃!
“魃,天地之大凶灵也,集世间至阴之气而生,形类人,目发皆赤色,手足皆生长毛,其形甚可怖,行走如风,每见必有大灾降世,或致豪雨,或致巨旱,或生大瘟疫,善五行遁法,禽之不可杀!”
夏听风只觉从天灵处涌出一股浑然巨力来,将自己整个碾压成了齑粉,啪地一声响,手中的竹简直直坠在地上。
“师兄啊,看我给你找到这么多古籍来了”,那少年怀中拥着一堆竹简和帛书,奔奔跳跳地小跑过来,待他看见夏听风神色萎靡地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时候,才大吃一惊。少年急忙放下怀中的书,跑到夏听风身边问:“师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么一会功夫你就练功走火入魔了?不应该啊。”
夏听风用手撑着书架颤巍巍地站起来,“我没事”,说完这三个字,他脚步虚浮地朝外走去。“哎,师兄啊,我叫雍有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呐”,那少年急忙追上去,待追到藏经阁门口,夏听风已走的远了,“什么嘛!受了别人的恩惠,连个名字都不说就跑,活该你练功走火,哈哈”,这个叫雍有书的少年咕哝一句,又笑嘻嘻地钻进他的书海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