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好不容易刹住了拳头,诧异地看着符魁,这黝黑壮实的汉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他遂高声说“谁,谁,谁是你牛大哥,你小子那旮旯的葱,多管闲事。”
符魁因为心里着急,竟没听清牛二的话,急忙回道“我,我没拿葱啊,我家的葱还长在地里呢”。
一阵静默之后,众人一时间都笑的直跺脚,那老乞丐笑着用双手狠狠拍着自己的大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子,你,你有骨气,合我的胃口”。
符魁露出无辜的神色站在那里,尚不明白大家笑什么。
牛二张大了嘴,愣愣地直盯着符魁憨直的面庞,约三四息之后他才转过神儿来,愤怒的吼道:“我今天要叫你这傻子知道谎充英雄的下场!”吼着就要直直打过去。
“住手!”高处忽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大家齐齐转头看向发声的来源,只见一位约三十出头,满面充盈着富贵气息,衣着素雅,美髯飘飘的男子施施然步下书馆台阶,其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花锦大缎的微胖老者,看着像是中年男子的仆从。
“啊!是刘大老爷”,人群中传来低呼,“就是镇子北边刘府上的刘晏州老爷吗?”,“哼,除了刘老爷谁还在这里当得这个称呼。“
随着那中年人脚步的迫近,喧闹的人群变得鸦雀无声,牛二慌张地低头在衣服上拍打了几下,并使劲拽了拽上衣的下摆,挤出猥琐的笑容,哈着腰迎了上去。
“小的牛二最近不知道积了什么大德,今日能够偶遇刘老先生,实在是三生有幸,小的给老爷请安了”,说完便深深躬下腰去。
这刘晏州年轻时便在金酉国国都白虎郡雅名广播,其文章旨趣清峻深远,当时的落琦云大将军亲自向国相沈荐之推荐,他遂被辟了抚巡司监察史,这个衙门名义上是代替国主巡视四方,纠不平,昭有冤,劾庸臣的。
刘晏州这人太过实在,上任只七月就向国相弹劾了六个郡吏,弄得九府的大多府主对他忌愤非常,于是联名越过国相向国主递了折子,诬他“自矜文章高雅,陵慢朝中众臣”
国主阅完折子心里很不痛快,在英武殿内大骂腐儒,然而还是将折子传给国相省,沈荐之看到后随即召来九府羽差,令各自携着相省的官文送回府衙,这之后就不听得这些府主有什么抱怨了。
至于沈相在信中措辞如何,有心的人也不难猜测个大概。事情看似平息下去,然而刘晏州在三个月之后就向国相省递了辞呈,沈相在叹息之余也未作过多挽留,只是刘晏州离开国都郡时沈荐之和落琦云亲自送了一小段路。因为这一送,他的大名就遍传国中。
无人知道是什么缘由让这位老爷选了这么个偏僻之地落身安家。他初来时,风丞的上任老府主与花淄的老郡丞都前来拜访。虽然已时过多年,刘府在良水镇的百姓眼里仍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刘晏州笑着说“牛二先生不必多礼,你我份属同乡,当无高低贵贱之分。”
“您这样说可真是折煞小的了”,牛二听见这话乐的眼缝都消失了,他长这么大还没人这样称呼过他呢。刘晏州又高声说“诸位乡邻不要怪罪刘某鲁莽,敢问这里何故争执?”
牛二急忙抢着说“老先生误会了,大家在一起开玩笑呢,哪有什么争执,大家说是不是?”众人在刘晏州面前都不愿失了面皮,于是三三两两地附和说是,众人都知道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可供消遣的了,于是三三两两地散了。
牛二也有自知之明,唯唯诺诺地辞了刘晏州,刚要走时,冷不防那老乞丐喊道:“牛二啊,不来驮你家老爷啊?”牛二黑着脸,终究忍住没有发作,只是脚步匆匆离去了。
刘晏州向这边拱手说道:“老人家,身体无恙吧,不知可有刘某效劳的地方?”
“酸儒,我老人家要你效劳”,老乞丐却一点儿也不买账。
“大胆,敢对我家老爷如此无礼!”他身后管家模样的人被老乞丐这话气的不轻。
“沐阳,不得无礼”,刘晏州见与老乞丐话不投机,遂笑着对符魁说:“适才见小兄弟古道热肠,遇不平能够挺身而出,真是豪杰风骨啊。”
符魁被这刘晏州的话吓了一跳,忙说不敢,心想不就是一件小事吗。那老乞丐听着他俩的话,无聊地连打哈欠。
“小子,我老人家累了,你不是要扶我吗,还愣着干嘛,我老人家的牙都快被你们酸掉了”,符魁无奈地朝刘晏州笑笑,上前扶了老人起来。
“小兄弟保重”
“刘老爷保重”,符魁目送刘晏州转身走远。
“你个呆瓜,看那厮作甚!还不走?”老乞丐的疾言利语又恰到时机的响起,符魁不做争辩,遂扶着乞丐离了万象书馆,经这一耽搁,时辰也不早了。
符魁着急回家,于是说“老人家,我要赶紧回去了,就送你到这里吧,希望你保重身体”。。
谁知那乞丐说:“回家好啊,我老头子没地方落脚,就委屈去你家暂住吧,咱们快点走”。
符魁一听绿了脸,这乞丐真是无赖之极啊,“不行,我家里不方便”,说完符魁径直朝云麻阁快步走去,这老头无赖起来他可招架不住。
“哎哎,你别跑啊,这天下很多人请我都请不到呢,咱俩投缘,我一定要给你面子到你家去”。
符魁远远听见,差点没跌倒在地,跑的越发利索了。
符魁气喘吁吁地到了云锦阁,从张祥处取了木车,就取道回家,心想这下肯定把那乞丐甩了八条巷。等他入了石峡口,没走几步,忽从右边林子里传来令符魁快要崩溃的声音。
“嘻嘻”,只见老乞丐悠哉悠哉地甩着破烂的袖子,像一只兔子一样蹦过来,黝黑的脸上狡黠的眼珠仿佛散发着绿色的光芒。
这那里还是腿脚不灵活的乞丐,分明是比那牛二还无赖的无赖,符魁气愤地想着,“老人家,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呀,我家里真是不方便,况且粗饭稀粥,我想您老人家也吃不下去啊,您还是走吧”
“没关系,我将就一下也能吃下去,况且你这年轻人好不厚道,我看你这褡裢中的银钱可不少啊。呵呵呵”。
符魁差点被他最后一句给噎着,他现在真是后悔刚才镇集上的鲁莽。不待他说什么,那乞丐甩开两条腿蹦蹦跳跳地顺着窄窄的峡道向前行去,嘴里还喊着:“小子,我在前面等你啊,我老人家饿了,快点回去吃饭。”
符魁无奈地苦笑一下,看来是没希望赶走这个顽童似的老头了。
当符魁苦着一张脸把木车停到门口时,那老头就大摇大摆地径自进门去了,“哈哈哈,真是不错,好地方啊,以后我老人家就住在这儿了。哎,这儿是正房吧?”
木车还没有停置妥当的符魁就听见老乞丐嘴里蹦出了这样一句。他愣了一下,赶紧扔下车子向正屋里跑去。
吕蕙正在哄着熟睡的儿子,她身子尚未氲出奶水,是隔壁符有财的媳妇何喜凤送来自家的羊奶,她将就着给儿子喂了几木匙。虚弱的她支不住就快睡着了,隐隐约约听见木车的吱吱声,她顿时来了精神,丈夫总算是顺利归来了。
她向门口张望着,厚重的葛布帘子慢吞吞地被掀开一条缝儿,从中挤进来一个山猴子似的脑瓜,乱蓬蓬的头发,黑黝黝的面容,一对忽闪忽闪的眼睛,要不是那裂开来的嘴透出的善意笑容,吕蕙这会估计给吓晕过去了。
符魁总算是追到门口了,可那乞丐还是比他快了一只脚,当这两人在屋子里站定时,吕蕙疑惑地看着符魁,符魁脸上露出尴尬的笑。
“夫人您好啊,我是这小子请来你家做客的,你可以叫我老猴子,不知夫人怎么称呼啊?”老乞丐抢着说,符魁心里感叹真是名如其人啊。
“我叫吕蕙,老人家叫我名字即可。符魁啊,你怎么还不请这位老人家坐下。”
“哈哈,小子,看看你家娘子,多么尊重我老人家,不像你。哎,你冷着脸干嘛,当心把你家小娃娃给吓着。给我拿一身衣服来,我老人家去河里洗个澡去,你赶紧做饭。”
符魁无奈只得给他找出几件自己穿过的衣服,老乞丐自己去洗澡了。这当儿符魁给妻子说了遇见老乞丐的事情,吕蕙倒是看的开,说走一步是一步。符魁也想开了,反正是撵不走这尊神的,于是就自去厨房收拾吃食去了。
没多大功夫,厨房里的符魁听见院子里传来了老乞丐那不可一世的笑声,“哈哈,符魁啊,来看看我老人家拿了什么好东西啊”。
符魁心里咯噔一下,才这么一会,毋庸说定是他跑去村子里祸害去了。他跑出门口,霎时间愣在原地,入目还是那个老乞丐不假,只不过此时的他脸上的尘垢早已一消殆尽,原本破破烂烂的衣服也换成了灰葛布衣,只是头发依旧张扬地在空中四散飞扬,笑嘻嘻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卖弄之色。
原来他抬起的右手正提着一条用草绳串了的鲜活鱼儿,那鱼儿有两斤多重的样子,通体赤色鳞片,像是一条鲤鱼,兀自在空中甩动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