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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东征(1)

(1)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因为就在这次回访中,杨广见到了突厥的热情,同时还看到了一位特殊的嘉宾—高丽使者。这无疑向正处于极度自我崇拜中的杨广泼了一盆冷水,高丽使者此时应该出现在隋朝才对,怎么到突厥来了,难道他们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眼看杨广很郁闷,外交大使裴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向杨广提出一个自认为很好的办法:恐吓。原因很简单,先前隋文帝杨坚就是靠一封恐吓信使得高阳对隋朝臣服。杨广很快就认可了这个方案,毕竟他认为高丽是吓大的民族,先皇杨坚能成功,他同样能成功。

于是,恐吓信马上就交到了高丽使臣手上,大致内容如下:“我希望你们的国王马上来朝见我。他如果来,我会给他和启民可汗一样的待遇;他如果不来,我将和启民可汗一起带兵去灭了你们。”

接到恐吓信的高元跟他父亲高阳一样,吓得脸色惨白,怔了良久,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不臣服。为什么不臣服,倒不是高元骨头硬,宁死不低头,而是因为怕。他既怕隋朝派兵来攻打他,更怕去隋朝遭遇的是一场“鸿门宴”,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复返。与其直接去送死,不如在高丽歹活一天是一天,打定这样的主意后,高元面对杨广赤裸裸的恐吓自然释然了,你爱咋的就咋的,要我去隋朝朝见,对不起,我做不到。

眼看自己赤裸裸的恐吓信如泥牛入海,杨广感到很震惊,于是,他专门召开了一次政治会议,讨论如何对付“东邪”高丽。

会议一开始,杨广就抛出了“带兵征讨高丽”的论点。结果遭到众多大臣的一致反对,其中当年杨坚最为器重的“双子星座”中的高颎第一个站出来,理由是:高丽路途遥远,这样劳师远征并非明智之举,即使成功也会损耗大量人力物力,更何况高丽早有准备,输赢还是个未知数呢?

高颎一来具有很强的人格魅力,二来分析一针见血,因此,很快得到了众多大臣的一致支持,甚至连“病危”中的兵部尚书段文振也让人把自己从病榻抬到大殿上去支持高颎,他在“附议”高颎想法的同时,特别在远征高丽前加上了“不值得”三个字。当然,如果杨广非要远征高丽,他有两点建议供参考:

1.兵贵神速。进兵时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军,千万不要拖到秋天的雨季,那样行军困难,瘟疫泛滥,又会重蹈隋文帝当年派杨谅进兵的覆辙。

2.兵不厌诈。高丽向来言而无信,在进军途中千万别相信他们的口头投降,那只是他们无奈之下的权宜之策,如果接受诈降,最终失败的会是自己。

杨广一看反对派人多势众,没辙了,只好暂缓对高丽动武。请大家注意暂缓这两个字,因为杨广并没有就此放弃对高丽动武的想法,相反,他的想法一旦形成,就如仇恨的种子埋在心里,早已生根发芽,只等拔节的时候了。

随后,杨广进行了漫长的准备期。四年后,也就是大业七年(公元611年),杨广下诏讨伐高丽。他自己亲自到涿郡坐镇,命令全国各地的军队向涿郡集合。第二年正月,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们怀着同一个梦想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共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称二百万),等待他们的将是生与死的考验。

百万雄兵征集到了,可也苦了那些后勤工了。他们得筹集许多粮草以便供给前线之需。那些修新都修运河修万里长城侥幸存活下来的民工,又有事可做了。他们原本以为苦尽甘来可以靠国家的补贴和福利安享晚年了,然而,出征高丽的集结号让他们的美丽梦想破灭,他们在没有拿到一分钱工钱的情况下又要转行到运粮的特殊任务中去。

从表面上来看,运粮相对于修城墙修运河应该要轻松许多,然而,此次出征的是远隔千层山万层水的高丽,而当时运粮食必须采用手推的最原始方法,试想想,这样的运粮工程能轻松吗?结果六十万“推车夫”以两个人为一个单元,推上三石粮草,然后呼啦啦地上路,经过一路的艰险困阻,到达涿郡时 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粮在人亡,二是人在粮亡。

粮在人亡,很好理解,因为行路难,推车夫要么在途中病倒了,要么到达涿郡后累趴下了。人在粮亡,那就是因为他们的老板杨广太苛刻,运粮这项体力要求如此高的活儿,他非但没有采用高薪的方式来激励他们,反而采用前无古人的零薪零酬方式,让大伙为他打义务工干义务活。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打义务工做义务活的推车夫一路总要吃喝拉撒吧,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就只能吃自己推的粮食了。就这样,当他们到达涿郡时,区区三石粮食早已成了他们的肚中餐了。

死了的民工很好办,为国捐躯嘛,死得其所,值得表扬。

活着的民工很不好办,偷吃了军用粮,罪大恶极,等着挨刀吧。

虽说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可谁愿意伸着脖子等啊?于是,民工们同样选择了等死不如寻活,好死不如歹活。他们纷纷选择了逃亡这条不归路。数十万逃亡的民工组成了一个极为庞大极为可怕的数字,有家不能归,有田不能种,只有饥一餐饱一顿地流浪,成了不折不扣的“流民”,这给看上去很好的盛世隋朝留下了隐患。

杨广没有空闲去追逃兵,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踏平高丽。或许他认为只要搞定了高丽,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因此,在陆路进攻的同时,杨广考虑到高丽的特殊位置,还选择了水路进军的方式。杨广在山东莱州专门设立了造船厂,工人每天从早到晚地赶制战船,因为在“监工”的监视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站在水里工作,腰部生蛆虫和得水痨而死者数不胜数,据不完全统计,船工最后的死亡率达到了惊人的50%。

为了逃避这样无休止的劳役和摧残,有些人想出了聪明绝顶的办法—自残。他们自己砍断自己的手和脚,这样一来,朝廷总没有话可说了吧,你们不可能叫手脚不全的人去运粮和造船吧。残废了自己的身体,却救了自己的生命,他们甚至把这种自残的方式叫做“福手”、“福脚”。

隐患已埋下,只等生根拔节那一天的到来!

(2)成功,在路上

大业八年(公元612年)正月初二,杨广在桑乾河畔祭祀后,采用水陆并进的进军方式进攻高丽,拜宇文述为陆军元帅。

宇文述,字伯通,鲜卑族,本姓破野头,代郡武川(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北)人。北周末以军功拜上柱国,封褒国公。隋开皇初,拜右卫大将军,后任行军总管。最后成了杨广的心腹,他建议杨广收买朝中宰相杨素等人,为杨广夺取太子一位立下了汗马功劳。杨广继位后,拜宇文述为左卫大将军,封许国公,总领军事。

客观来说,宇文述是一位军事天才家,无奈此时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但杨广本着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方式,还是选择了经验丰富心理素质强的宇文述作为陆路元帅。

与此同时,杨广还给了宇文述这样一个特权,可以带着家眷一起出征,并美其名曰:照顾其饮居。为此,宇文述“作秀”般进行推托,并且公开发表言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对此,杨广解释道:带家眷出征并非朕首创,并且举出了“项籍虞姬”的典故来。两人一唱一和,终于堵住了悠悠众人之口。

水军元帅是来护儿。来护儿是当年杨广任并州总管时提拔的一位心腹之将。杨广当上皇帝后,把来护儿从地方直调中央,拜他为右翊卫大将军、荣国公,地位之显赫可想而知了。

出发前,杨广下达了征讨高丽的檄文,一针见血地指出 “高丽小丑,迷昏不恭,祟聚勃碣之间,荐食辽东之境……”

檄文一出,百万将士回应他的是“必胜,必胜,必胜”之声,不绝于耳。听到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杨广脸上笑开了花,仿佛胜利就在眼前,又仿佛看到高丽已被他踩在脚下。在宣布出发前,他把水陆两军元帅宇文述和来护儿叫到跟前,进行了最后的叮嘱:“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毋得专擅。”

就是说凡是前线的重大决定,都要交给我来定夺,你们不能乱做主张。杨广这样做一来为了控制前方的局势,二来也为了不让功劳旁落在别人身上。

有野心的人不一定能成功,没有野心的人一定不能成功。杨广有野心,但注定不能成功,因为他心态出了问题,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就因为他的这道命令,悲剧的种子就此埋下。

就在宇文述和来护儿面面相觑时,杨广下达了出发令。在他的旨意下,陆军分为二十四队,分兵出发,每天发一支军,这样鱼贯而出,上百万陆军竟然弄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走完,全军延绵近千里,仅杨广的御营就连绵八十里,规模之大,气势之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创历史之最。

杨广只是看到了一时的风光无限,兵贵神速,在他这里变成了兵贵匀速。或许只有在品尝失利的苦果时,才会偶尔想起撑着病怏怏的身体对他进行劝谏的段文振,而段文振是幸运的,毕竟他很快仙去,没有看到杨广失败的这一天。

段文振病死后的第三天,走了三个月之久的隋军陆军先头部队抵达了前线辽水西岸,和辽水东岸的高丽军遥相对应。磨刀霍霍多时的隋军没有浪费时间,连夜架起三座浮桥强渡辽水,最终打得高丽军哭爹喊娘大败而退。隋军趁势包围了高丽的军事重镇辽东城(今辽宁省辽阳市)。

辽东城被围得像铁桶,突围对高丽军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他们只能面对残酷的现实,坚守,固守,死守,才是唯一的出路。

隋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集中炮火对辽东城进行了一轮又一轮不间断的攻击,辽东城再坚固也是石头砌成的,高丽人再拼命死守也是血肉之躯,隋军越来越多,高丽人的尸骨越堆越多……眼看这样下去,辽东城就要被隋军攻破了。高丽人没有选择坐以待毙,而是决定出奇制胜。

他们想到的出奇制胜的法宝是:诈降。

孙子云:兵者,诡道也。高丽人学孙子兵法学得挺好。没准儿,他们哪天一高兴,又会证明孙武也是他们高丽人吧。

接到高丽人“求和”的书信,宇文述犯难了,接受还是不接受,这是一个问题。如果叫宇文述来选择,肯定不接受。然而,他此时面临这样一个难题:杨广在出发前明确给他下的死命令,前线的重大军事裁决权归皇帝本人所有。因此,他只能把高丽“求和”的事上报给杨广。

高丽人“求和”本来就是为了缓解隋军的攻势,为自己加固城墙补给供应赢得时间,宇文述的做法无疑正中他们下怀。果然,等书信从杨广那里一来一回时,高丽守军早已重筑高垒,以逸待劳了。

宇文述接到杨广批复“接受”的字样哭笑不得,被人家忽悠了,还蒙在鼓里,难道非要等被人家给卖了,再帮人家数钱。于是,他再度下令攻城。然而,攻了一阵,高丽人又在城上举起手来说有话好好说,干吗非要动武不可,可以坐下来谈嘛。面对高丽人的再度求和,宇文述还是决定“愚忠”于杨广,请他来定夺。结果可想而知,随着杨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高丽人忽悠,辽东城攻攻停停,竟然耗了三个月也没能攻下来。

这下就算隋军不急,杨广也急了,他亲自跑到辽东城下坐镇指挥。杨广到了前线,首先把宇文述、于仲文、辛世雄等将领大骂了一顿,丝毫没有给他们留情,专挑最狠最毒的话说,中心思想无非离不开“砍头”两个字。

挨了骂,心里不舒服,发点牢骚很正常,但仗还得打。因此,隋军随后攻得更急更猛更凶。但面对生死存亡,高丽的守军也一丝不苟,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这个道理他们是懂的,所以宁死也要和隋军拼到底。

眼看这样死磕下去,攻破辽东城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杨广决定使用他的另一个杀手锏—水军。

来护儿率领的水军在陆军进发的同时,也从东莱(今山东龙口)出发,规模一点不逊色于陆军,强大的舟舰相连竟然达百里之遥,当真令人叹为观止。横渡黄海后,沿大同江逆流而上,准备在平壤附近登陆,然后拿下高丽的军事要镇平壤。

隋军水军如同神兵天降般成功着陆在离平壤六十里之遥的江滩上,后知后觉的高丽军这才从梦中惊醒过来,然后仓忙组织军队和隋朝水军交战。接触战一打,就证明高丽和隋军明显存在差距,高丽年直向平壤城里溃逃而去。

煮熟的鸭子怎么能飞了呢?来护儿大手一挥,一声令下:追。隋朝水军争先恐后地朝高丽军追去。

眼看来护儿这般急功近利,水军总管周法尚急了,他说现在我们的水军还没有全部登陆完毕,不用太急功近利。不如等军队到齐,立足根基后再向平壤进军也不迟。

然而,来护儿认为周法尚是“胆怯了”,因此,马上给他上了一堂深刻的政治课,并且教会他这样一个关键词:兵贵神速。解析如下:高丽军新败,不趁势攻下平壤,更待何时?

周法尚也不是吃素的,回敬了他一个关键词:兵不厌诈。解析如下:这些只是高丽的先头部队,他们的目的只是投石问路,贸然追击,只怕会中他们的诱敌深入之计啊。

多说无益,来护儿也懒得跟周法尚再多费口舌,他丢下“你在这里驻守”的话,带领四万先头部队如下山的猛虎直扑平壤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这座重量级的城市。速度之快,事情之顺利,战果之辉煌,出乎来护儿的意料。

更出乎来护儿意料的是,平壤城有三多,一是美女多(难道那时就大搞整容术?),二是珍宝多,三是粮草多。隋军士兵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不等来护儿开尊口,就一哄而上,争的争物品,抢的抢古董,夺的夺美女,当真好不热闹。

而整个过程,来护儿充当一个忠实的看客,开心地看着士兵们胡作非为和无法无天,他甚至在想,人生难得几回醉,攻下了平壤城奇功一件,让他们疯一回醉一回潇洒一回又何妨?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不散的筵席。隋军们个个争了个钵满盆满的同时,也该“散席”了,只是散席之前,得为“免费的午餐”买单。

收取“误餐费”的正是弃平壤城于不顾、仓皇而逃的高丽人。他们摇身一变,刚才还是看似溃不成军的乌合之众,此时已成严阵以待势不可挡的威武之师。他们打出的口号是“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头颅)”,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平壤城,原本“一根绳”的隋军因为军心溃散,此时变成了“一堆烂泥”,他们根本就无力反抗,也组织不起强有力的反抗,为了避免成为高丽人手下的“脑白金”,只好选择“不羞遁走”。

逃,溃逃。包括来护儿在内的隋军只剩下逃跑这一条出路,一路狂奔,六十里山路是如此的漫长和遥远,以至于来护儿终于看到周法尚时,不顾堂堂水军大元帅身份,竟然高声直呼:“总管救我,总管救我。”。

周法尚一脸的阴霾,无奈地摇头道:“我救得了你,却救不了众将士啊。”来护儿惊愕地回过头,这才发现,四万多水军竟然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千人马了。

什么叫沧海桑田,什么叫欲哭无泪,什么叫生不如死。来护儿心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当下再也不迟疑,下达了撤退令。

他的水军一夜之间又从大同江撤到了出海口,到了这个“避风港”,来护儿才稍觉安稳和踏实,他下令在这里暂时休整。他是该好好反省,好好琢磨该如何向杨广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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