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的工作就是把当天收到的信用卡付款落实了。由于一天里也有很多客人退款，她都要一一落实收款和退款。工作精确度要求百分百，而且当天的工作必须当天完成，她没有一天可以早走的。我在那里，从来都没发现苏有过任何差错。
在这种公司工作，员工的火气都很大，一大早上班就带着无名火。压力一级级压下来，CEO给销售部门经理压力，何莉给广告部门压力，给接听生压力，我很少见到二十出头的澳洲女生可以整天把脸绷得像公鸡一样，又红又凶的。接听生被客户骂又给头儿骂，骂得多了就觉得很不爽就干脆辞职不干了。公司员工更换率高给财会部门增多工作量，财会部门也像别的部门一样，一大早上班已经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一天，安德鲁挂着大眼袋给史帝文分配工作，临了史帝文在安德鲁转身要进自己办公室的瞬间，扔给他一句话：“但愿你晚上能睡得着。”我看到正迈着步的安德鲁有一秒钟的停顿，还是没听见似的进了房间。
早上开车来上班的路上，收音机正播放一个清谈节目。女播音员说：“女人离婚后，往往都会在事业上大有作为。”男播音员说：“男人离婚后，往往都会娶一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女人。”女的笑，男的也笑，我也笑。女播音员说：“有一个小孩问妈妈‘为什么妈妈的屁股比爸爸的大？’你猜那妈妈怎么回答？”男播音员说：“因为妈妈总是坐厅里看电视，爸爸要做家务，老站着。”女播音员说：“错，妈妈说因为妈妈会生孩子，爸爸不会。”哈哈……哈哈……里面的人笑，我也笑。我笑着走进办公室。我清理文件的时候，发现了信用卡的付款对账单，这个应该放在苏的文件箱里的，没它，苏没法工作。这对账单是由妮葩出，她是出纳。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是故意的。故意给苏搞些故障。”我气呼呼拿着对账单去找妮葩：“这个应该给苏，你怎么放到我的箱子里？”放下文件转身就走。听到她把文件给苏送去但没听到她对苏说对不起。我借故出去找文件走到妮葩身边，“你应该说对不起！”我轻声说。
吃饭时，苏约我一起。她讨好我，“你今天差点把妮葩气死了。你没看她那张脸，黑得只剩眼白是白的了。”苏边吃边说。
“对她那种人，你不能客气，否则，她会蹬鼻子上脸的。”我也觉得解恨，很有点得意地说。
临下班前我接到颜然的电话说让去她家吃饭。下了班有地方去蹭饭于我是最美好的一天，况且今天还打击了一下妮葩。一路开车去颜然家一路猜想颜然请吃饭的名堂。
这些年，工作虽然不是很愉快，工作之外的时间还是愉快的。有空时我会去看看颜然和猛男，他们已经有三个孩子四套房子。其中一对是双胞胎，三个都是儿子。尽管彼德已经是仨孩子的爹，我还是管彼德叫猛男。
麦克的第二个孩子也四岁了。他的大女儿来澳洲时十二岁，现在已经读大学一年级，在悉尼大学学医。他买套房子自住，供一套投资房，日子过得平安祥和。
素鸡刚从国内回来，虽然没发什么大财，却带回一位苏州美女老婆，叫小乔。
这一次我们大家在颜然家聚餐，也算是欢迎素鸡重回悉尼的派对。素鸡郑重其事向我们介绍：“我的老婆小乔，苏州人，原在上海一外企工作。”
我突然想到“嫁鸡随鸡”，这一随就随到澳洲来了。
“看起来像是我们的下一代人啊，今年几岁啦？”麦克老婆逗他。
“七零后的。”素鸡无不得意。看着他的得意，麦克老婆生起一丝妒忌，下意识里要给小乔一点难堪。她对小乔说：“素鸡还像以前一样不讲究吗？我刚来时去过素鸡的家。他家里那个脏乱哟简直无法形容，脏衣服堆得到处都是，还发臭。”
“是吗？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的！我不知道的！在国内，我去上班，他就陪着我父母看电视、买菜、烧饭。我父母很爱吃他烧的饭。他还帮忙做清洁。”小乔毕竟脸皮薄，当着这么多生人的面受这种难堪，很有点招架不住。因为长得漂亮，从来受到的都是赞美，这是平生头一回被人落面子，她憋得满脸通红，没等麦克老婆说完就把话截住。“你讲的这些我从来没见过的。”小乔不服气似的最后还要强调一句。
颜然半开玩笑半挖苦对素鸡说：“晚上睡觉你没把自己当成帅哥周瑜了吧？”大家轰然大笑。素鸡为能讨到小乔这样的老婆感到十分自豪，席间，他不止一次问颜然的大儿子Troy：“Troy，你阿姨漂亮吧？你阿姨漂不漂亮？”Troy今年五岁不到，茫然地看着素鸡。他对女人审美的启蒙教育这就由素鸡给开始了。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到底明不明白素鸡的问题？当素鸡第三次这么问Troy时，猛男可是忍不住了，就说：“Troy，今晚你跟阿姨回家睡觉，叔叔睡沙发。”
看着素鸡的得意，我不由想起澳黛丽。澳黛丽在两年前，生第二个孩子时，脑血管再次爆裂去世了。大卫一人带两个孩子：大的是儿子，四岁；小的是女儿，两岁；还管着一大公司。他的生意已经做得不小，由原来加工服装改为进口批发中国服装。跟所有的服装商一样，他抄袭国际名牌的款式，在中国加工成品然后进口到这里批发给零售商。由于中国的生产成本低，他可以承受比同行低的价格卖给零售商，货就可以出得快，有时候一个星期可以进四个货柜。他在北悉尼买了一豪宅，两千平米的地，宅子有八个房间，上下两层，全白色。我戏称它为白宫。他请了个保姆专门照顾两个小孩的生活，自己铁定一个星期有一天跟小孩一起吃饭。他把这天叫做家庭日。
在喧哗中我们谁也不提过去。颜然没把大卫请来，想来也是为了照顾小乔的感受罢？谁能保证见着大卫不提澳黛丽？提起澳黛丽自然会提到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三角恋。往事已矣！我们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五
偶尔，我也会开车到La Perouse（注2）海滩坐坐，晒晒太阳，吹吹海风，让身体增添一些维生素D。我的爱海，是叶公好龙那种，只能看海，不会游泳，就算穿了救生衣，在水里也会不停地翻跟斗。一次，去黄金海岸度假，在冲浪者天堂，被猛男骗着穿上救生圈，跟着他随浪逐流浑浑噩噩到了外围海面上。当我知道自己置身南太平洋的汪洋大海中，惊慌中看到明净清亮的海水里自己的双腿像蛇一样倒腾，吓得几乎死去。猛男一手拉着我的救生圈一手划水，想把我带回海边，奈何我们在浪的后面，没有海浪的推力，无论猛男有多猛，我们也只在原地打转。幸亏直升机发现了，派两条海滩救护小舢板过来，看到他们，我高兴得双手乱舞，其中离我最近的舢板上的壮男一边说一边做安静的手势：“安静，安静，听我的向导，按我说的做。”舢板只有半人宽，他两腿跨在舢板上骑着舢板划来。在他和猛男的帮助下，我从救生圈中脱出，被脸朝下以趴着的姿势放在舢板上，两腿跨在舢板的两边，壮男依然骑着舢板，用他的大腿压着我的小腿以防备我掉进水里。沙滩上的颜然看着我的狼狈样子，笑了很久，吃饭时她还说：“安平，你怎么是趴在舢板上？怎么不是脸朝上。”她还做仰躺的姿势。
“我是不是应该喝几口海水，让他给我做人工呼吸？”
自从这次大难不死，我对海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爱而望之，绝不再做任何亲密接触。
La Perouse是我的最爱。它沙滩不大，也不大干净，靠化工厂，也近集装箱码头，常常有垃圾被海浪推到沙滩上。其实它很美。它是个海湾，不像别的沙滩，直接连着太平洋，风大浪大。它基本上风平浪静，就算是有风的日子，它也只有风，没有浪。所以潜水协会选择这里作为潜水训练场。我如果是星期六、天来，就会看到一个个穿得像海豚一样的潜水员在这里潜水。
第一次看到这海滩我就喜欢上它。我趴在纪念碑上读碑文：La Perouse，法国人，于1788年第一次从里上岸。这个地方以他的名字命名。
我喜欢站得远远的看那曾经的监狱。天气好的时候，旧监狱向公众开放。我一次也没进去过，不喜欢不好的记忆。这监狱曾经用来关一些轻罪行犯。从外表看，像碉堡更多于监狱。据说，由汤姆·克鲁斯主演的电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2》是在这废监狱里取景。那时他还没跟妮可离婚吧？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流年似水，唯有这碧水长天不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