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打破这悲楚的气氛，涩涩开口：“所以现在看来，千骨对你的爱还是多过恨，至少她用神谕护着你，你再怎么样总是能熬下去的，就是自己要多吃些苦了。”
白子画也是一笑，并不解释。
所谓神谕，本是建筑在妖神之力的基础之上。妖神花千骨死后，神谕之力就分散在她的三魂七魄上，一同依附于十方神器。随着白子画和杀阡陌相继将魂魄引导入两个女孩体内，与新的身体结合，前世的神谕没了载体，自然就越来越弱，最终消弭于无形。
东方彧卿将最后三件神器上的魂魄释放出来的时候，摩严和杀阡陌还在卜元鼎的幻境中，并不知情。除了自己，唯一知晓此事的落十一又已经死了，所以大家总以为他还是被不老不死的神谕护佑着，不知道其实只要一旦新的魂魄与那两个女孩的身体相融，前世仅存的神谕之力也会随之而彻底消失。
那一天，恐怕就是他白子画的死期。
算了，头昏昏沉沉，真不想去想这些。但其实，他还有个更可怕的雷池，可怕到他连想都不敢想——
小骨的记忆！
东方彧卿说，他要复活完整的小骨，让她拥有完整的记忆。记得所有白子画对她的伤害；记得所有她经历过的痛和绝望；记得她是怎么从师父最爱的徒儿一步步走向众人唾弃的妖神；记得她怎么被绑上诛仙柱受了十七根销魂钉，被师父亲手刺了一百零一剑断念，被泼了绝情池水毁容，然后被流放蛮荒；记得她最在乎的糖宝、小月、杀阡陌、东方彧卿是怎么一个个离她而去；记得她怎么被他幽禁在长留海底十六年；记得他宁可生生刮去绝情池水的伤疤都不肯爱她；记得他最后插进她心里的那毁天灭地的一剑……
这些前世的记忆，必定是被拘束在花千骨的某一魂或某一魄上，到底具体是哪一片，没有人知道。但现在既然所有的魂魄都已经归位，那记忆被唤醒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获得记忆真相的，不是小骨就是琉夏。
现在的自己像是在搏一场赌局，胜算一半一半。
“师父，师父！”花千骨叫了好几声，“想什么愣愣出神呢？是哪里不舒服么？”
“哦，没有。”白子画淡淡一笑，仿若无事道：“小骨，你师叔来了。你去镇上沽点酒，再买几个小菜，留你师叔吃饭。”
花千骨犹豫道：“可是，以前依依都不让你喝酒的。”
白子画微微一笑，“难得一次，没事的。”
“那，好吧。”花千骨依言而去。
看她走远了，笙萧默促狭道：“买点酒菜，留我吃饭——师兄，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行兄嫂之礼呢？”
白子画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竟然还“嗯”了一声，大方道：“是啊，只可惜依依不在。”
笙萧默突然被茶水呛得连咳，双颊绯红道：“你……你提依依干什么？”
白子画意味深长道：“我说只可惜依依不在，否则……”
笙萧默看白子画直视着自己，他做贼心虚，只觉得师兄目光锐利透骨，七上八下道：“否则什么？”
白子画云淡风轻地一笑，悠悠道：“否则也不用去镇上买了，依依贤惠，做的菜比小骨要强上许多。”
笙萧默吁了口气，尴尬地陪笑两声，急忙顾左右而言他道：“依依贤惠，千骨她也很不错。虽说心智略有不全，但对你却同样全心全意，呵呵，还是师兄福气，福气啊！”他一口气说完，说完回想了一下，又想抽自己。
白子画颔首道：“是啊，小骨长大了。我昏迷的这些时日，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过的。”
“师兄放心，我和依依常来照顾，有时候也暗中观察，生活日常这些她还是可以应付的。”
“她不愿回长留吗？”
笙萧默苦笑：“非常不愿。那天从异朽阁出来，杀阡陌带着琉夏走了，大师兄本想带着你们一起回长留。那丫头死活不肯，大哭大闹要带你回这里，说你一定没死，她要在这里等你醒过来。”
白子画不禁好笑，他知道自家小骨耍起无赖来那个本事，摩严只怕也是被她闹得实在没辙，这才把她送回来。
“师兄他如何？”
笙萧默长叹一声道：“就这样吧，不好不坏。你走了，竹染死了，现在连十一也死了，对他的打击一个接一个。但长留那么多事摆在那里，他就是想放任自己伤情都不可能。对了，神器的事，你也放心，我前几日已经和依依分别都送回各门派手里。亏得你这次及时夺回来，神器都安然无恙，也没有闹出像上次妖神出世那样的严重后果。其实经过上一次，大家都怕了，长留既然肯一肩担下，不用伤他们一分元气就失而复得，那些掌门只觉得是逃过了一劫，也都没人想再追究了。”
“真的要夺，我现在还哪有那个本事？”白子画苦笑：“我那三件就不说了，杀阡陌取了小骨的魂魄后就把神器还了给我，本来就没打算据为己有。真正硬拼的其实只有东方彧卿，出动了那么多人，最后还连累了十一。”
他黑沉的眸色深不见底，纤长浓密的睫毛下，双眼像蒙了一层雾气，捕捉不出任何情绪。
笙萧默突然伸出手，在他眼前极快的晃了两下。
白子画没有任何反应。
笙萧默骇然道：“师兄你，你的眼睛？”
白子画平静道：“眼睛？哦，年纪大了，视力总会有点退步的。”
笙萧默不想理他胡诌，真把他当那个傻傻的千骨好随意糊弄吗？他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抓他的脉，刚碰到个衣角，就被白子画一把甩开。
笙萧默气得大骂：“你能不能看在我关心你的份上，给我句实话行不行？”他急到心痛，“你，你，你已经瞎了！你不是说为了千骨，再难都要撑下去的吗？”
白子画不为所动，依旧淡淡道：“扶了脉你也治不好，又何必多此一举？不过是看东西费力些罢了，还没全瞎。”
笙萧默无言以对，白子画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他是一向领教的。他之所以紧张，因为真的就怕如白子画所说——
他治不好。
若只是普通眼疾，根本不足为惧，就是真瞎了，凭他笙萧默的医术，也可妙手回春。怕就怕，白子画眼睛并未受伤，而莫名其妙出现了视力衰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神谕的力量正逐渐消失，他的身体五官都趋于衰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