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秘境的雪柳绽放了。
一簇一簇洁白小花,繁密雪白,映着小小青叶,雅洁可爱。
谁能相信,秘境深海岸上的雪柳,一年前还只有一小方天地。
云水台上,雪君与音人端坐墨竹席,隔着秘境深海无边的湛蓝,眺望彼方盛放的雪柳。
空气的流动隐隐挟带丝丝清凉。
音人痴痴地看着那方纯白,继半年前秘境无边青莲盛放,她再一次被大自然惊艳到了。
仿佛深怕自己吐出的气息会惊扰那些花儿。
于是竭力压低声音感叹道:“雪君!”
“嗯。”雪君的声音轻得如同秘境深海上一片羽毛。
“我刚刚看到一幕很感伤的光景。”
“……”
“明明没有风,却有一片雪柳花瓣飘飘然落下了。”
“嗯?”
“雪君你没看到?”
“看到了。”
“看到后,没什么感觉吗?”
“何意。”
“嗯,怎么说呢,雪君啊,那边不是开了很多雪柳吗?”
“嗯。”雪君抬眸凝望对岸那片雪柳,如此答道。
“在那么多雪柳中,明明没有风,却有一片花瓣飘落,嗯,仅仅一片哦。”
音人咧着嘴笑得很温暖,深深梨涡浮现。
“我看到的正是那般景状呢。”音人没有停下,继续说着:“雪君,再过几天,等到秘境的海水漫过七夜桥,等到古极渊的第一层积雪融化,等到空山所有新生墨竹都长得同我一般高,到那时候,那片雪柳便会接二连三飘落,那样,我就再也分不清飘落的到底是哪株雪柳的哪一片花瓣了。
可是,现在飘落的那片花瓣,也许正是那株雪柳于今年飘落的第一片花瓣呀……”
音人搜索所有词汇拼命凑成句子,借此来传达她此刻馥郁幽微的难言心境。
“音人,花瓣离开树枝,唯一的意义,只是飘落了而已。”雪君伸手拂过音人额头,淡然轻语。
音人似不愿接受他的回答,小手反握住雪君,再次辩道:“可我觉得不是那样。的确,世间万物,就连这空山秘境,也都顺应四季嬗变。盛开的花朵,最后终会凋落,这是宿命,也是常理。但,那一瞬的绽放的芳华,并不会真正止于凋零。”
“雪君,不会有片刻的失神吗?当你凝望那片纯白时,不会有些许惋惜抑或感伤吗?明明它们那么地美丽。”
“美丽吗?也许吧。音人,你看那片雪柳时常会生出惋惜之意吧。可于我,唯有无言。”
西徵屿雪清冽的声线穿透春日清风,最后流淌入音人耳朵。
“同看雪柳,
入你眼来,是美,是惋惜,
在我看来,是道,是无常。
音人,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
“为何,我不明白。雪君,你看雪柳时,都在内心思考这样复杂的道吗?”音人目瞪口呆地问。
“为什么,嗳,雪君,我看着这片花瓣,我觉得彼此的寿命虽然不同,不过人和草木或许都难逃相同的命运。”
西徵屿雪垂眸,没有言语。
音人接着说:“就像现在这样的平淡无奇的春日午后,总觉得时间可以永远停住,可是,不知不觉却已度过了那个时期,然后花落了,秋天也翩然而至了……”
“嗯,音人今天格外多感啊。”雪君难得感叹。
音人却不理会,继续申辩:“人不也是同理吗?不是也有人无福安享天年,突患罹疾,突遭横祸,眨眼间就死去了吗?”
“嗯。”
“所以啊我们应该在活着的时候勇敢去做,这样无论何时发生意外,什么时候死去,都不会觉得不甘,也不会留下遗憾……”说罢,还不忘抓着雪君肩膀,要求他望着自己。
“看到美丽的东西就赞叹,难以接受的事情就果断拒绝,这样坦率地表露感情比较……”
说到此,音人顿了顿。
“比较如何?”
“比较不累……”音人嘀咕了一句。
雪君笑出声来。
“笑什么?”音人感叹雪君难得一笑,却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音人可是在担心我?”
“唔,嗯……被雪君发现了?”
“音人叫我要坦率地表露内心的感情,所以我笑了,结果你又问我笑什么,那我到底该怎样?”
音人语塞。
不论是作为身处秘境的音人,抑或浪迹四海的小释,她都是冰雪聪明的。可是,今天的日常问答再次以音人的失败作结。
而今天是她来到秘境后第四百个日夜,亦是她第一百一十一次提出疑问,却又再度没有明白答案了。
正如这一百一十一个疑问所传达的,
纵使秘境深海一次又一次地漫过七夜桥,
纵使古极渊寒雪融化一层又一层,
纵使空山新生墨竹破土一寸又一寸,
纵使青莲雪柳无数度花开一夏又一夏,
纵使寐鱼梦醒一度又一度,
纵使音人,纵使她询问一遍又一遍,依旧寻不到答案。
雪君明白她心生百绪,却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音人不解他心无一物,始终难以靠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