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黑云不散,强劲的风呼啸,雨丝连接成线,线结成网,缠绕这座小城。
雨中长街,七尹抱着昏迷的释一路疾走,衣衫湿透,雨珠顺着凝结成股的发滑落。
七尹从不知道夜是如何地漫长,直到今夜。
还没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胸膛那颗怦怦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有怀中释越来越冰凉的体温,提醒着自己,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怎么能够是梦。
七尹抱着释已然穿过了无数条街,按理说,早就该到城门了。
七尹剑术了得,于鬼道邪魔之事却是一窍不通。他心中自是一片浩朗,若在之前,对于现在这般状况,怎么也不会联想到妖魔作祟之类的。但在经历了这一连续事件后,由不得他不去想。
七尹垂眸凝视着怀中的释,没有血色的面容,紧紧闭着的双眸。他不知道要怎样做,要怎样才能保护好怀中小小的释。他从未像今夜这般,这般痛恨自己。
仰头凝望夜幕,温热的液体还未及滴落便被逼退回眼眶。雨丝悉数落下,淋湿了少年隽秀的面庞。
雨丝被空气收集,水汽氤氲。
远远地,有什么,在靠近。
很细微,但是凭着一个剑客的直感,七尹还是敏锐地嗅到了丝,危险的气味。警觉地盯着对面,不自觉将怀中的释拥得更紧。
“呀,被发现了呢。”
清冷的声音确是从对面传来。层层雨幕中,那人徐徐走来,一袭藏青长袍,腰间佩着青绿穗子,手握长剑。定定立在那端,虽是副道人打扮,却是透着丝邪气。
“你是何人。”
分明是问句的形式,却是防备的姿态。七尹沙哑的声音冷言道,眸中的神色又深了几分。此人就是那一直尾随着呆瓜的青年男子,现在出现在这里,只怕…
青衣男子眯着眼睛,扫过七尹,目光停在怀中昏睡之人身上。略带笑意。
“我吗?留下那个女娃,我就考虑告诉你。”
这人是果然冲着呆瓜来的,七尹胸中的怒气登时涌了上来。
“不愿意?那也没关系,反正下一秒你就是个死人。”说罢,拔剑出鞘,飞身朝着七尹而来。速度极快,七尹闪身错开,避过要害,右肩也还是被划了条口子。这样不行,七尹怀抱着释,无法还击。也不能保证还能顺利躲开下一击。跳开几步开外,轻轻把释停靠在街角。
旋即负下背上之剑。剑锋出鞘,迎上青衣男子。两剑相接,滋滋花火激射,衣袂翻飞。见招拆招,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下来,七尹便又添了许多伤口。鲜血晕染湛蓝单衣,仿如红梅初绽。
青衣男子反手挡下七尹一剑,飞身立于瓦檐。
“很想夸赞夸赞你的身手,只是,我已经没有时间陪你玩游戏了。”青衣男子居高临下,收起长剑,继而从袖中抽出一管墨笛。幽幽的笛音起,和着雨声,如同老妪的呜咽。七尹警觉地转过身,只见一群走尸晃荡着双手,双目青白,笔直朝着七尹来涌来。
这数量比起方才在客栈的,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七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在与庞大尸群一番激烈的战斗后,抱着释也不知跑了多少条街。又和青衣男子过招,饶是七尹,也已临近极限。
“如何,方才你已经领教过了吧,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可是很强的哟。”
七尹抬头对上青衣男子那双笑意肆虐的眼。余光扫向昏迷的释,这样下去太危险。七尹脚风一动,疾步朝着释去。青衣男子却似是看出七尹行动一般,跳下瓦檐,横剑挡住去路。看来不打倒这青衣男子是无法离开了。七尹敛眉,剑身一转,直指心脏。必须要一击解决。
青衣男子也不躲,再吹起墨笛,尸群旋即转了方向以异常人的速度朝着释扑去,一瞬,只要一瞬,就会撕裂释小小的身躯。七尹硬生生地停住长剑,屈腕转过剑锋,注入全力,剑如离弦穿透雨幕,带起飕飕的风,剑光自释的头顶掠过,咚咚咚,一颗颗人头掉落,走尸纷纷倒地。
而正当七尹转过身的同时,青剑蓦地穿透他身体,血,汩汩涌出。
当此时,释刚睁开眼,忽地,面前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喷薄而出,溅到脸颊上,眼睫上,灼热粘稠。眨了眨眼,看清眼前,映入眼帘的,七尹持剑跪地,血如泉涌,正是心脏跳动的地方。
“小七哥哥!小七哥哥!”释尖叫着,飞扑去抱住七尹。小小的手捧起七尹满是血污的脸,“小七哥哥!……小七哥哥……”颤抖着的身体,颤抖着的手,颤抖着的声音,一声小七哥哥哽在喉,再是唤不出。
“不要,小七哥哥……”泪水就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止也止不住。
“呆瓜……”微弱的声音自怀中响起。
释欣喜地低下头,看见那张吃力笑着的面容,登时,眼泪又簌簌地,夺眶而出。
七尹抬头仰望进那水雾濛濛的眼里。
呆瓜,不要哭,不要哭。
我喜欢你笑,傻傻的笑,我真的喜欢,
呆瓜,对不起……
拽着释衣袖的手,垂下。
眼角的泪珠滑落,释猛地紧抱着七尹,神色涣散,一如星辰散去了光芒。
“好了,离别的戏码已经上演完了。”
青衣男子随手扔掉拭剑的细绢,嘴角噙笑,徐徐走到释的面前。抬手,青剑直指释的眉间。
释缓缓扬起头,望着他,茫茫然,只是紧紧拥着怀中之人。
“抵抗的心都没有么?切,好没意思。”
青衣男子如孩童般撅起嘴唇,不甚在意地说道。剑锋一转,却满载杀意。
“竖子,休要猖狂。”浑厚响亮的声音穿透夜幕,一道刀影闪过,青衣男子反应极快,敏捷闪身退后避过,旋即看向来人。此人身形甚为高大,虎背熊腰,健硕的肩上扛着弯刀。双目怒睁,胡须满面。
“我当是谁,原来是青木桂~啊”这一桂字,尾音拖得老长。
“竖子,看我不宰了你。”那壮士举着弯刀,阔步向前,却是稳稳立在释身旁。
“我说,风间君,你也不好好管管你家这狂犬。”青衣男子嘻嘻笑道,语气里幽幽的埋怨。
雨幕的长街檐角,风吹灯笼猎猎作响,
迎风而立之人,颀而长,峭而瘦,着蓝衫,垂下的和袖中隐约透着长剑的轮廓。神貌淑清,风仪落落。
“秦桑。”泠然语音,淡淡道来。正是风间君。
“风间君还是这么冷漠,真是不可爱。”青衣男子挑着长剑咧着嘴笑笑,言语极尽轻挑。
“哼,竖子休要逞口舌之劳,枉你身为蜀山弟子,竟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那壮士吹着胡子,瞪着眼,按着手中的弯刀,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刀斩向对面之人。
青衣男子听了刚才一番激昂言词也不生气,闲闲地收起长剑,飞身翻上瓦檐。取出墨笛,笛声再起,原本安分走尸开始变得癫狂,摇晃着脑袋,甩着仿若脱臼般的胳膊,不停发出奇怪的叫声,于这深夜的长巷中久久回响,砭人肌骨。尸群拥挤着朝壮士与释蜂蛹而去,绿森森的眼,怪兽捕食猎物般的急不可耐。
这边,壮士手捋了捋胡子,提着弯刀倏地冲入尸群。
霎时,铺天盖地的红扑面而来,断手断脚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撞击地面时发出闷闷的声响
空气里充斥着难掩的恶臭,雨水也无法冲散。
“青木桂~你可要好好陪可爱的小家伙们玩耍噢。”瓦檐上的青衣男子手拿墨笛朝着尸群包围圈中壮士挥了挥手,嘱托似地说了几句话,轻身跃上半空,御剑在手划过,接着刺眼亮光筑成一道光屏,光影消散后,那人也没了踪影。
檐下的蓝衣少年静静凝视着,并没有追击的打算。他以这样一种清冷的姿态,站在尸体和鲜血之间。
“风间君,这里就交给我吧。”尸群中央的壮士大声叫道,手下的弯刀不停,打得甚是欢快。
蓝衣男子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随后转身缓步走向释,垂眸静静望着怀抱七尹不知所措的释,小小的女娃蜷缩着紧紧拥着怀中的人,如同一头受伤的幼兽。顿了顿,终是取出袖中的清玉,伸手递向释,释扬起头疲倦一般眨了眨眼,纤长睫毛上的雨珠还是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慢慢地滑落。释接过玉,不语,伸出的手在雨幕中透着苍白的优雅。
长久缄默,有风从两人头顶掠过。
“风间牧,是我的名字。”蓝衣少年走过释时这样轻轻说道。
雨非常大,又凉,仿佛要夺去所有的温暖。
释没有回答,任凭身后的少年,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这时,那位弯刀壮士也结束了战斗,归来。
“若无处可去,你,可以来瀛洲。”
蓝衣少年望着释的小小背影,颜色清浅的眼眸里,似是不忍,又似怜悯,又好像什么都不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雨水冲刷,积起小河,浸泡满地的断尸残骸。
释闭着眼睛,拥着渐渐冰凉的七尹
身后是一片黑暗,深如暗夜,浓如迷雾。
永夜,永夜,长长持续,仿若黎明再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