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雨丝轻细风声沉沉,枝头青梅,摇摇摆摆。
长安城,原本聚集的众多生意人,都已散去。没了喧闹,没了嘈杂,只余雨声。
三夜桥头,一把油纸伞,伞下一女娃,身量极小,握着伞的手,瘦而小,满是泥泞。
女娃踏上石阶,渡过长桥,转入深巷,一路行来,步子不大却颇为匆忙。
蓦地,女娃停下了脚步立于墙下,循着其视线望去,哦,原来是深巷一边的桃枝伸出了石墙,粉粉嫩嫩的桃花骨朵,层层叠叠坠弯了花枝。
女娃仰着脖子,伞面倾斜,得见洁白容颜,一双孩童的眼,灿若星河。咧着嘴角,两个小酒窝很是可爱。
女娃踮起脚尖,伸出一只手,想来是要去摘那桃枝。
只是,那石墙毕竟太高。
女娃低下头,沉寂片刻,将伞置于一边,放下背上的竹篓,不作犹豫,双脚踏上去,再次踮起脚尖,伸长手臂,一瞬抓住了桃枝,总算是桃花入手了。
随即跳下竹篓,利落收拾好,朝着小巷尽头奔去,步子还是一样匆忙,却是多了些轻快跳脱。
只见女娃拐出巷子,绕了几道弯,又行了好几里路。
不知不觉间细雨停了下来,夜色也深了。
女娃收起伞,放进背篓,仰头望了望幽蓝的夜空,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许多。
行至小溪前,这时,女娃不再急着前行,环望四野,映入眼帘的是片白色的森林
一望无际的,白色森林。黑夜中却散发出刺眼的光,那光在幽静森林不断地被反射。
女娃凝视着那片白树林,一动不动,约莫半刻,女娃蹲下身在背篓里一番捣鼓,提出盏灯笼,
点亮蜡烛后,也不脱鞋袜,径直踏进小溪水.
感到从脚底传来的阵阵寒意,于是,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趟了过去。
踏上岸后,女娃转过头,看了看来时走过的路,清澈的眸子眨了眨,旋即回过身从怀里摸出一个绣花小锦囊,轻轻解开红结,透出一缕细烟.
那细烟悠悠悬浮于半空中,竟化作一只通体幽蓝的蝴蝶。一番飞舞落于女娃鼻尖,随即又朝着白树林飞去,女娃亦紧跟其后。
一人一蝶,置身白树林。
女娃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拨开挡路的树枝,
籍着灯笼的光,四处打量.
这林中飘落的树叶,如同鸟类脱落的羽毛,泛着白光,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白羽上的红色小斑点。
凑近鼻尖轻闻,气味虽然很淡,然而的确是血的味道。
女娃蹙起了眉,心里想着,这树林果然处处透着怪异,虽是夜晚,却完全没有动物活动的迹象。已经走了一刻钟有多,路途却丝毫不见短,倒是有种越走越长的感觉。
不禁右手扶额嘀咕道:
“果然是“月骸”!”
若只是这月骸倒也不要紧,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拖到逢魔时,遇上一两个游魂倒无妨,万一碰到什么厉害的可就不得了了。
啊,果然不该在镇上耽搁太久的,忙着吃这吃那。
啊,回去不知道会被怎样训斥,怕是要默写好几百遍《道德经》。
啊,走了这么久,肚子饿了。
…………
就在女娃自言自语的时候,那蝴蝶幽幽的蓝光瞬间变了颜色。
“姑娘。”
这声姑娘,从后背传来。
女娃猛地转过身,只见眼前立着一红衣女子,样貌姣丽,笑意盈盈。
“姑娘,行路辛苦,喝碗水吧”
又一声姑娘,唤得女娃心里直冒冷汗。
深吸一口气,抬眼正对上那女子投来的视线,提着灯笼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
“这位姐姐,何以深夜至此?”
“噢,奴家住此。”
家在此?女娃看看那女子又看看四周,灌木丛旁一口枯井,赫然入眼。
不禁倒吸一口气,心想必是“骨女”无疑。
真的是太大意了。此番脑子飞速运转,不停地搜索关于骨女的信息。
所谓骨女,大多是生前受人欺辱,含恨而死化作厉鬼。
那女子见她毫无反应,便投来疑惑的目光。
女娃迎上那双充满疑惑的眼,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是骨女里的“狂骨”,
这名儿听起来甚是吓人,不过却是可以应付的。
看她的样子,怕是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不出意外的话,我只要照她意思喝了水,她就会消失。
心下打定主意,也顾不得别的了。
“那就谢谢姐姐了。”
说罢,双手接过碗,尚未送到嘴边,遽然,一阵狂风刮来,
“砰……”的一声,碗碎成好几块,碗中水也洒了。
女娃心下一惊,暗叹糟了,糟了。
未及她做出应对,猛然间那红衣女子就张着长爪飞扑过来,女娃一个闪身,好歹是勉强躲过了。
那骨女见一击不成,尖声吼叫
“啊啊……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那声音凄厉异常,怆然穿透这阒寂没有丝毫声响的月骸林,强势地钻进小女娃耳朵。
女娃迅速爬起来,方才跌倒时勾破了裙角,此时显得有些狼狈。
神色慌张地,抬着满是泥泞的双手捂着耳朵大声道:
“啊,姐姐,你听解释呀,我……”
又一阵狂风袭来,小女娃的话语未及说完就被突兀地打断了。
那狂骨女因着狂风狂躁起来,原本娇丽的面容登时变得狰狞无比,青白的面色上布满了骇人的小孔,没了眼球的双目空洞洞,漆黑一片。橘皮般褶皱肌肤散着腐臭。
劲风肆虐,狂骨女扭着早已不成形的躯体,匍匐在地面上,嶙峋枯骨扒拉着月骸树根,速度惊人地迫近小女娃。
小女娃被逼至一株老树旁,情急之下不由得抓住手边的古藤,环着老树,蹬着脚,就想往上爬。
狂骨女哪会放任她就这样爬上树,摇摆着上前,移动的瞬间树枝勾下她身上裹着的红衫,乍然露出了那具尸斑缠绕的空骨架子。
小女娃吓得更是不要命般奋力往上爬,眼看伸手就要抓住老树主干了,轰然间一双冰凉凉坚硬的爪子死命拽着了女娃的双脚,任她怎么挣扎,就是挣脱不开,唰的一声,硬是被狂暴地从树上扯了下来,摩擦破了皮的手掌还抓着树干,小女娃艰难地转过身,登时撞上那双深陷的眼窝,暗叹一声不妙,下一秒腹部就传来一阵难耐剧痛,仰着头便昏了过去。
狂骨女颇为满意地高啸一声,张着锐利的指爪插进小女娃肚子上那个小窟窿,撕开一道长长血缝,俯下身贴着女娃,伸着腥红的舌头,舔舐血缝里汩汩流出的温热血液,裂开血盆大口,就要将女娃吞入腹中。。。
正在此时,猛然间,一道清冽的声线自月骸林彼端传来:““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令,万鬼伏藏。”
狂骨女诧异地抬起那张扭曲的面容,却见一道虹光劈面而来,刹那间,骨女便碎作粉齑。
碎屑若细雪,纷纷扬扬,于空中飘荡几圈,倏忽簌簌落下
顷刻间,月骸林恢复了初时的宁静,仿佛方才那场喧嚣其实从未有过一般。
而此时,一道纯白身影自月色间恍然而现,竟是名雪衣青年。
他双手怀抱女娃,骨节分明的手抚上那令人心惊的窟窿,一时间,流光四散,片刻,窟窿消失,像是不曾有过一样。
雪衣青年垂下眸抵着女娃的额头,眼里的心疼无比动容。
“释儿……”
这一声呼唤,甚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