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自在说道:“孟圣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言之凿凿,却如何推行?贪官污吏纵横枉法之时,老百姓又能如何?昏聩皇帝祸国殃民之时,老百姓又能如何?追本溯源,症结何在?实因朝政之权、君臣之权毫无节制,若老百姓自己有节制朝政、君臣的权利,试问谁敢徇私枉法?谁能祸国殃民?是以,就要赋予百姓权利,选官选吏选君之权,责官责吏责君之权,令昏聩者遭到惩戒,贤明者能够人尽其才,为百姓造福。”
楚向天道:“让老百姓选官治官?”
长孙自在讲起本教的教义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其实这法令推行起来千难万难,祖师爷便创建了众生教,在本教内先试行法令,若能得治,便可推行开来。我们众生教顾名思义就是众生平等的意思,这和释家的众生平等倒是殊途同归,教中兄弟姐妹一视同仁,法令面前人人平等。首领称为巨子,教中人人皆可争当,但需教众推选,得票多者居之,德才兼备者居之,五年一届,再选再任,提防才德浅薄之人一时窃取教中大权。同巨子一阶再设两殿,立法殿掌管制定修改教规,执法殿负责执法监督,本教教规极严,决不可滥杀无辜,肆意滋事。上至巨子堂主,下至普通教众,一体而视,赏罚分明,这两殿不受巨子管束,自行其是,与巨子分庭抗礼,才能起到制衡约束的作用。这就是让民选吏,让民治吏。”
楚向天本来听闻众生教人人行迹恶劣,歹毒恶劣,但听到此处,确实认为众生教非比寻常,他们的祖师爷真是智谋绝顶,胸怀天下,想要挑点毛病,却一处也无。
可众生教既然有如此教义,教律又是极严,怎么会恶迹累累呢?当下将信将疑,便不断提问刁难,长孙自在一一含笑回应:什么“以前的政体是人存政举,人亡政息。”什么“民治,民有,民享”;什么“育才于学堂,论政于议院,君民一体,上下同心”..
楚向天本来对众生教厌恶极深,但他们的教义引人入胜,真是如聆天籁,似见天人,什么魔教邪道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遍遍揣摩其中深义,大感酣畅淋漓。
叶孤鸿虽然听的似懂非懂,但观长孙自在其人,听其众生教教义,也认为众生教真乃以天下为己任,几乎和天界第一门派天禅寺不相上下,真想不通口碑却为何如此恶劣。
长孙自在脸露笑意:“本教宗旨不至于此,于巨子和两殿下还设有五堂,分别是‘兼爱’‘止戈’‘尚贤’‘逍遥’‘教化’,代表了五种治世思想,兼爱是兼相爱交相利,希望生灵万物互相敬爱;止戈是定纷止息,希望世间不再有纷争战乱;尚贤是选贤与能,推崇德才兼备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逍遥是希望天下人不受他人欺压,各得其所,各得其乐;教化乃是广兴教育,普开民智,学乃人之本,人乃国之基。这五条若达,我天界必然是另一番天地。”
楚向天心醉神往,不断咀嚼着其中深义,此种典章法令真是想人所未想发人所未发,犹如醍醐灌顶,似乎推行开来无往而不利,天界真的能够天下大治,歌舞升平。
叶孤鸿道:“妖族不断挑衅攻掠,难道他们也算‘众生平等’,也要和他们‘定纷止息’?妖族虎视在侧,天下哪有太平?”
楚向天想起妖族不断攻伐人界,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一时咬牙切齿:“我们自然是剿灭了妖族之后,才贯彻这些典章。”又向长孙自在问道“你们有没有把这些典章上呈天庭,仁圣天帝是万年以来最英明神武的天帝,他一定能采纳你们的建议。”
长孙自在道:“巨子曾面见过孝睿天帝,似乎相谈甚欢,但之后妖族进攻人界,孝睿天帝于乱军中崩殂,也就不了了之了。”
楚向天鼻子冷哼:“孝睿天帝是天下第一糊涂蛋,若能听进他人劝谏,也不会中了妖族的计谋,被妖族直接打到南天门了。后来呢?后来仁圣天帝即位,你们巨子没有觐见么?”
长孙自在道:“后来仁圣天帝即位,巨子屡次想觐见,但不知怎的,人界之中有股势力冒充我们四处做恶,导致现在声名狼藉,竟然沦为魔教一流,如今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哪里还能入的了天庭,上达天听呢。”
楚向天踱着圈子,喃喃自语:“那真是奇怪,奇哉怪矣,谁会冒充你们四处做恶?为何要如此呢?”
长孙自在道:“我们也正在彻查此事,必然是天界极大势力所为。现在楚兄相信我了么?”
楚向天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只听你大谈炎炎,教义嘛?那是至理名言,但你们如何贯彻,我又怎能知道?”
长孙自在道:“楚兄弟也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了,你只是道听途说我众生教如何做恶,可曾亲眼见过?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楚向天道:“你们若是正道门派,为何也来寻找沈庄主,干的勾当和噬魂宗不是一码事吗?”
长孙自在道:“这次是嗜魂宗一场极大的图谋,你以为只有我揣测出沈庄主没有被杀,噬魂宗一定会知道消息,到时谁能庇佑沈庄主?只有我将他带走,噬魂宗在妄为,也欺负不到众生教头上。”
楚向天冷哼一声,却问道:“噬魂宗有什么阴谋?”
长孙自在道:“你可听说过蚩尤真神?”
楚向天道:“这是三岁稚童也熟得的神话,传说蚩尤和女娲是唯一的达到练虚合道境界的真神,女娲创世造人,蚩尤就来灭世,后来女娲娘娘为了天下苍生与他同归于尽,长孙兄扯这神话不觉得太远了么?”
长孙自在道:“或许是神话,但或许可能确有其事。我们在噬魂宗的探子回报,噬魂宗在一密地寻得一座上古石碑,几经考证,终于得知此碑名为《蚩尤真诀》,这和传说不谋而合,相传只要有人能练成此真诀,便可达到练虚合道的境界,成为继女娲,蚩尤之后的第三位神。”
楚向天截道:“你想说噬魂宗抓沈庄主就是为了解译这部《蚩尤真诀》?可这都是上古传说,难道噬魂宗都是三岁小儿么?”
长孙自在道:“噬魂宗之前已经拿了不下六位崇古门弟子,想必已经解译了一部分,知道能够为他所用,这才大费周张的抓捕其余崇古门弟子。蚩尤石碑毕竟是上古神物,其上文字浩如烟海,噬魂宗不知还要捉拿多少崇古门子弟,若是《蚩尤真诀》真让其掌握,纵然不会出现一位炼虚合道的真神,也必然引起一场祸世浩劫。所以我圣教也在四处寻找崇古门弟子,好转移庇佑。你若不将沈庄主托付于我,恐怕难逃噬魂宗毒手。”
楚向天道:“被我打死的沈庄主确是假的,只因真的已经去世。你不要白费心机了。”
长孙自在道:“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莫非以为以我的神通就找不到沈庄主吗?”
楚向天道:“长孙兄自然神通无敌,你自可把凡间翻个底朝天,不过天庭二使也在,小心不要老鼠撞上猫。”
长孙自在道:“他俩只不过真法期修为,我还不放在眼里。沈庄主固然是我此行目的,但我在这里盘桓一日,其实更多的是为了你。”
楚向天道:“奥?我身无长物,臭皮囊一具,也能得逍遥堂主垂青?”
长孙自在哈哈一笑:“我虽然不是尚贤堂堂主,但爱才之心无二,想接引你入我圣教。我知道你对我圣教尚有诸多误解,但眼见为实,你若是亲眼见见我教教友,定然会互相喜爱,一定相见恨晚。你若有此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我们圣教。”
楚向天一时诧异的说不出话来,说道:“长孙大哥,我确实想去见识一下贵教真容,但家中尚有长辈需要照顾,待此事一了,定然前去拜访。”
长孙自在淡淡一笑:“正教还是魔教,日久定明,今日我先去了,来日有缘再见。”
长孙自在踏步出门,来去随性。两人追到门外,见长孙自在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但依然传来其悠远的歌声:“鲲鹏任其徙,蜩鸠听其笑;各乐其性天,斯谓得消遥。”
楚向天回味他的歌声,说道:“这首诗真是道出了逍遥的真谛,各自追求其天性,心中所向,便是真正的逍遥了。我真的希望众生教只是被世人误解,天地间真该有群如此胸怀天下的义士。”
叶孤鸿道:“我看他也不是作伪,不然为什么费尽心力欺骗你我,又没有什么好处?况且也算你我的救命恩人。”
楚向天道:“我倒是更相信他的教义,人可以骗人,但其中的道理却是骗不了人,若是推广开来,或许真的能令天下大治。”
叶孤鸿道:“楚兄,如今我已经得到了镇魔丹的方子,日多有变,我现在就要告辞了,等侍奉完恩师,一定回来找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楚向天道:“涌泉就不必了,好酒定饶不了你。”
叶孤鸿道:“好,到时定要与你喝上三天三夜。”两人不再多言,叶孤鸿也迈步而去。
楚向天目送叶孤鸿消失在夜色尽头,回到院子中,一跃上了屋顶,躺下欣赏月色,心中不禁向往起长孙自在和叶孤鸿在天界纵横驰骋、除魔卫道的逍遥快意,但想起自己还有二叔需要照顾,不禁心中唏嘘。
楚向天心念一动,从怀中拿出一个木雕人像,细细摩挲,这是他四岁那年认识的神仙姐姐,那时年幼,记忆模模糊糊,似乎有恶人前来捉他,就连二叔也被打伤,这时,天空之上,一位白衣仙子飘然而下,打跑了恶人。
唯一清楚记忆的,是神仙姐姐将自己紧紧的抱在怀中,深深的看着自己,一滴滴滚烫的泪水滴在自己的脸上,那清丽无双的脸庞,那绝然心碎的神情,便永远烙印在自己的心上。
那日之后,他无数次雕刻木像,无数次在心里勾勒她的印记,是怕将她忘记?还是想在一次次的幻想?幻想在寻到她时,轻轻的问问她:你为何这样伤心?..我绝不想让你再如此伤心。
突然,有呼喊声将他惊醒:“恩公,夜晚甚凉,回屋睡吧。”楚向天向下一望,是李三抱着一床被子,眼巴巴望着自己。
楚向天道:“怎么敢劳烦你新郎官呢?我现在屋檐为席,夜色为被,这舒坦怎是你能知道的!”接着翻身打了一个鼾,沉沉睡去。
楚向天这几日甚是疲乏,终于能睡了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