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燕青两人一入开封府,便感觉气氛不对,似乎来往行人脸色凝重,竟是携刀佩剑的江湖人士居多。稍一打听,才明白事情原委。
原来赵家于昨日一早也收到了‘孤山六义’的帖子,声明两日后子时来取赵家的兰芝仙草,日期时辰竟和老者所说丝毫不差。
赵家本来哪里瞧得上‘孤山六义’,只觉他们是太岁头上动土,不自量力,稍一安排也就了事。
岂知到了正午,沈家全家遇害的消息不胫而走,赵家听闻惨案怎不义愤填膺?而‘孤山六义’此时来贴,摆明了要挑战天下英雄,赵家便洒下了英雄帖,于‘孤山六义’所到之日召开‘除鼠大会’,集天下英雄之力,当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六鼠击为齑粉。
赵家子弟遍布天下,当下一一飞鸽传书,知道了讯息的武林人士谁不敢卖赵家面子?何况正道高手在所多有,齐聚之下,‘孤山六义’还不手到擒来,万一自己能擒得其中一人,那可是扬名立万的千载良机。纵然错失如此机缘,能一睹旷世盛会,能跟赵家攀上几分交情,那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且‘孤山六义’纵横甚久,为祸日烈,甚至做下了血洗沈庄的惨案,仁人志士自然对其切齿痛恨。但更重要的是,直至今日,‘孤山六义’不要说失手,甚至还没有人能见过其中一两人真实容貌,能跟其中一两人交上几手,六人的身份手段简直成了武林人士人人心中的一团迷雾,一个梦魇,一段传说。
倏忽之间,整片武林沸反盈天,群情汹涌,无数的武林人士从四面八方马不停蹄、蜂拥开封府。路程稍近的武林人士一个时辰便赶到了开封府,之后人马不断,甚至深夜也是络绎不绝,倒是可怜了各店家的小二,三更天也是忒自接客不停。
沈婉此时赶到开封府尚离‘除鼠大会’两天时日,但各大客栈均皆客满。想来尚有更多数武林人士地处它省,此时正在路上,若是两日后齐聚,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好在燕青处处体贴沈婉,周遭打点丝毫不差,几番斡旋下,竟然从最豪华的醉仙楼寻得一间上房,供沈婉居住,而自己则和其他武林豪客拼凑了一间下房。沈婉不禁心中奇怪“这呆子跟我在一起时呆头呆脑,但是跟别人交际起来很有手段呢。”
燕青每顿饭亲自下厨,没有一次重样,而且都是沈婉最喜欢吃的菜色,在其服侍下,饮食起居竟然比沈府时还要舒心,可沈婉忧心父亲之下,自然无法高兴,恨不得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往赵府周遭探查一番,冀盼能打探点消息。
而这两天之中,不断有小乞丐给她送了一些珍贵的女孩事物,沈婉想问个明白,这些小乞丐却只说受他人之托,也不明白原委,沈婉也只好按捺住疑惑。
沈婉这两日真是度日如年,终于到了‘除鼠大会’召开的这天。
因为‘孤山六义’要在深夜亥时才来,‘除鼠大会’只好开在初夜戌时,时辰一到,燕青便带着沈婉来到赵府,深深夜色之下,一座恢宏的府邸如一头巨兽俯卧,无数的灯笼沿院墙一周悬挂,将赵府照耀的金碧辉煌,雄伟壮阔之处远胜沈庄。
十几名赵家的子弟手执火把在门口接引,无数江湖豪客像流水一样涌入赵府,沈婉不知燕青给他和自己编了个什么身份,只见这名弟子甚是谦恭,连忙将两人引向院内。
一进院内,就听得人声嘈杂,广阔的大院此刻却摆了近百张圆桌,足有千名来客分别落座,各自谈笑。
燕青挑了一张角落无人的桌子,和沈婉坐下,不一会家丁端上茶水、瓜子、果盘时令。
而大院的正前方摆放着一张长桌,铺着红色锦套,这时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身着青色长衫,温文尔雅,一团笑意,‘咔嚓’打开折扇潇洒的一挥,踱着方步来到桌前。
此人若说是书生,又有三分江湖世故,若说评书艺人,又有三分称雄霸气,若说是江湖侠客,又有四分儒雅。
此人一走到桌前,原本纷杂的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人人脸露凝重,齐刷刷看向此人。此人脸露微笑,弯腰向四方团团一抱拳。
又朝正前方桌子上深深一揖,对一个身穿红绸丝袍,心宽体胖,脸上一团和的老人说道“承蒙赵前辈抬爱,让晚辈主持这场盛会。晚辈德浅行薄,何以克当?”
赵一正站起,亲和一笑,说道:“陆帮主说笑了,老朽笨嘴拙舌的,哪能讲解清楚,陆帮主主持正合适不过。”然后回身向众人抱拳,含笑说道:“各位朋友远道而来,本就舟车劳顿,如何再能忍受赵某年老嘴拙、混沌不清的主持?我这可是体恤诸位,可不仅仅是老朽想要贪图清静。”
这老人看上去体态臃肿,倒像是个乡绅财主,但此刻气不沉,劲不用,便把话语远远传了出去,院中豪客只觉赵一正就坐在自己身边,贴耳说话一般,心中对这份内力不禁钦佩有加。
群豪立刻奉迎道:“赵庄主哪里年老了,您这是清癯仙骨,我看你是越来越年轻了!”“陆帮主主持最是合适不过,我们就爱听陆帮主讲话。”
原来台上这人名叫陆少游,年轻落魄时曾靠说书谋生,但金龙岂是池中物,终于被青龙帮帮主相中,拜师入帮,青云直上,直至接任帮主。陆少游应酬往来,人情世故信手拈来,江湖秘辛更是烂熟于心,如今青龙帮在他打点运作下蒸蒸日上。年轻时的谋生手段如今已经成了爱好,每逢武林聚会或召开帮会时总爱以说书的方式讲段武林秘辛。
而赵一正人到迟暮,锐气便减,若不是摊上‘孤山六义’之事,断不会开这除鼠大会,此时由陆少游主持,那正是求之不得,可以落个清静。
陆少游再不多话,手中折扇‘沧啷’合起,好似惊堂木一般拍了一下桌子。众人精神一敛,凝神听着。
陆少游字正腔圆,声音高亢,似说似唱:“伏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停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陆少游脸露戚容,继续说道:“这首开场诗说的是遵纪守法的人天天忧愁烦闷,强盗小偷每天却可以夜夜笙歌,正直善良的人惨遭屠戮,奸邪妖魔却可以肆意妄为、醉生梦死。这人间的公平正义全然颠倒,是非黑白完全扭曲,本以为这只是诗中所云,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近在咫尺之地就发生了这样骇人听闻的惨事!”
“各位兄弟之所以齐聚于此,想来也都有所耳闻,山东省青州府里有一位我们远近闻名的武学泰斗沈文轩沈前辈,判官笔下笔千钧,造诣非凡,更难得的是侠义为怀,仗义疏财,附近十里八乡的穷人大多得过他周济。而我们武林后生但凡有个困顿窘迫之难事,或年少轻狂惹了仇家,或几方矛盾需要调停,但凡找到沈前辈,亦是无不倾力相助。然而就这样一位只做好事不做坏事,急公好义,义薄云天的武林前辈,却无端遭受了惨绝人寰的人间浩劫!”
“就在三天之前,沈前辈收到了‘六鼠’的帖子,想来沈前辈胸怀似海,哪会计较这小偷们的小小玩笑,或许还想以德行感化,劝解他们改邪归正。沈前辈仁义为怀,自然意料不到六鼠的阴险龌龊,当夜三更时六鼠果然来到,却不是盗取药材,而是用了莫名的卑鄙手段,痛下杀手。沈前辈和爱女下落不明,家仆二十六名,八名亲传弟子则俱惨遭毒手,可怜少年英雄,壮志未酬,竟然惨遭屠戮,谁能不为之扼腕叹息?呜呼哀哉,呜呼哉哉!”
说完轻敲折扇,如泣如诉的唱到:“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歌声凄楚动人,甚为真诚,在座英豪无不咬牙切齿,痛心疾首。而沈婉更是触景生情,伤心欲绝,心道:“这位陆伯伯真是好人,我代诸位师兄谢谢你了。”
陆少游继续说道:“这六鼠端的丧心病狂,岂知刚在沈家犯下如此惊天惨案,接着又给赵家送上了帖子,声称今夜子时再来拜访。六鼠接连下拜帖,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分明是视天下英雄如无物,挑衅我们整个武林正道!赵前辈自然是不惧怕这等宵小之辈,但兹事体大,这才邀请我等前来,共襄除鼠大事。”
这时,赵一正同桌一名大汉生的虎背熊腰,面如赤枣,说道:“陆先生,能否借帖子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