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行在蜿蜒的山道上,慕容博的心越发清凉起来。且不说山谷里连绵成片的茂林修竹,山涧里淙淙流淌的清泉碧水,最是在一个宛若被巨斧斜斜切开的颇为工整的半山坡上,盛放着大簇大簇流金色的菊花。菊身被镀满了阳光,风轻轻的拂过,野芳发而幽香,昭示着菊骨子里的自由放任。
“呵,是菊花呢。”慕容博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也扬起一抹欣悦,那欣悦灿若朝阳,与一整个山谷里清逸的菊交相辉映。
“皇叔,这片菊花好好看…”说话的小男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脸上稚气未脱,但英俊的轮廓已开始显露。此时他正扯着慕容博的衣襟手舞足蹈着,清澈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白皙的脸庞上漾开两个小酒窝,煞是惹人疼爱。
“圣谕,皇叔…”神秘男子踏上一方青石,负手而立,暗自思忖。遥望远方,风劲托起他的月白长衫,显得他愈发清逸高深。“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九月八,九月八…”听到神秘男子吟诵这首诗后,慕容博脸上溢出了温柔的神色,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先赶路吧,时候不早了。”神秘男子随手弹出一片菊花瓣,然后抱紧襁褓,自顾自地迈开了脚步。慕容博擦去眼角的湿润,转身背起小男孩,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仿佛世上再没什么值得留恋。
【神国皇城·立政殿】
森严的大殿内,一张华贵的繇绒地毯蓄着殷红的暖意延伸到精致的汉白玉王座前。王座后椅的画壁上雕刻着用呼延金粉和羊脂玉沫填涂的双龙戏珠,那双龙腾云争戏的姿势栩栩如生,连悬在龙首前的那颗珠子亦是产自赤尾海的极母翡翠石,真可谓奢华至极。
“木凡,乌蛮他们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一个眉眼锋利的男子头束紫夜流星髻,身着五爪腾龙銮金锦袍,腰束青玉麒麟带,脚登水绸秘银流苏靴,颀长的身子将那股独有的帝王威严展露无遗。此刻,他正背对着阶下的臣子,手掌轻轻抚摸着汉白玉王座,瞳孔里却是吹不散的大雾弥漫。
“回禀帝君,乌蛮他们——至今没有消息。”名叫木凡的青年朝帝君深深一揖,然后沉声禀报。
“没有消息吗?按理说,皇弟他服食了‘莫醉风’,功力被生生削弱了一个阶别,再加上途中的消耗,乌蛮他们三个下位者灵昭期还对付不了一个疲惫不堪的上位者释空期吗?莫非,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帝君慕容渊剑眉微蹙,右手食指在王座扶手上敲打出一连串不规则的闷声。
这时,一个侍从模样的男子匆匆入殿,迈着碎步小心翼翼走到木凡身前,低首耳语,然后躬身退了出去。看木凡的神色,虽然他在极力掩饰着,但对于自小修炼帝王心术善观面相的一国之君来说,还是不难看出一些深层情绪遗漏出来的细节波动。
“木凡…”
“帝君,刚刚传来消息,奉命全国搜寻的护卫队在月瑶海发现了乌蛮等人的尸体,他们——无一身还。”
“月瑶海?皇弟他逃得够快啊,都到边境了。”慕容渊缓缓捋须,眼睛里微漾着笑意,背后是旁人捉摸不得的冰寒。
看着帝君侧脸锋利的棱角,木凡心底一阵战栗。作为臣子,在帝君还没有荣登大宝时就担任近身护卫追随其右,但他始终猜不透上位者飘渺的心思,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或者无奈。
“那帝君,用不用臣下继续再…”
“青妃呢,她的踪迹有没有线索?”慕容渊打断了木凡的询问,眼中忽然闪起一抹亮色。
木凡微微一愣,不觉有些疑惑,但还是朗声禀奏:“恕臣下无能,青妃娘娘亦没有任何线索。”
“走了,都走了,他们一个个都撇下朕离开了,朕终究是成为了孤家寡人。”慕容渊的嘴角撑开一个模糊的弧度,那若即若离的神色令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然而只是一个瞬间,就如同错觉一般,慕容渊眼眸湛然一亮,拂袖转身,那股浑然天成的威严又回来了,充斥在他的眉间,充斥在他的话里,充斥在整个檀香袅袅的大殿内。
“木凡,传朕口谕,着令‘侦知处’取消一切对顺亲王慕容博及两位皇子的搜寻行动,违令者——杀无赦!”
【天都峰·归云庄】
夕阳西下,大朵大朵被黄昏染透的白云堆积在天边,飞鸟掠过苍蓝的天空,划开道道透明的印痕。一个古致的庄园里,画栋雕甍,廊腰缦回,锦楼秀阁,朱栏碧水,无一不召示着庄园主人淡泊的心性,以及对建筑布局的独具匠心。
熏龙涎香一炉,坐沉木桌一张,着浸光樽两支,人分两头,看庭院花开花落,望天穹云卷云舒。
“这……真是天都峰,真是归云庄?”看着慕容昱同救命恩人的孙女七若在一旁嬉戏,慕容博仰头饮下一樽清酒,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惊叹的不止如此,而是不敢问出口的,传说中归云庄是倚龙脉而建的传言。据《九州古志》这本最古老悠久的手札记载,归云庄是由太古中期一位隐世的布局者修筑,布局者名唤莫奈。这个莫奈实是一个天纵奇才,由于他对天行之力登峰造极的领悟,使他不及而立之年便修炼到了布局者法渡期的巅峰境界,并对空间之力的元素调控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可他本人却不喜争斗,只是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建筑上,他全部的心血结晶便是这座让后人都艳羡的归云庄,而他修筑庄子的工具只是一把刀———把在“诸天二十四神器”中威名赫赫的太古神兵“缘木刀”。据说,缘木刀的刀法只有三招,但招式若行云似流水,衍化无穷生生不息,修至臻境,亦可勾动大道痕迹,斩灭万物,也正是凭借这把刀,他最后渡过了十二混沌劫,飞升到“天之都”继续领悟天道奥义,成为一个不朽的传奇。
虽然莫奈飞升了,但却把缘木刀的刀法和穷尽他毕生精力汇编成著的建筑心得——《莫索文心》留在了归云庄,等待千年之后有缘之人的传承。
在九州大陆,修行者所使兵器分为五个品阶,由低到高依次是,法器,灵器,仙器,神器,圣兵。圣兵又名先天极道圣兵,顾名思义,先天极道圣兵为开天辟地之初受混沌之力影响孕育在鸿蒙精粹中天生天养的经洪荒岁月打磨具有了大道法则与生命气韵的兵器。而圣兵极其稀少,大多逆天,拥有毁天灭地甚至开天辟地的力量,凡世几世难见,为数不多的几柄传说远在“天之都”,掌握在无人堪见的“无为者”手中。他们高高在上,世人蝼蚁,只得仰望。
比起圣兵在修炼征途中的遥不可及,神器就令部分人看到了希望,如同让所有修行者为之疯狂的“诸天二十四神器”便是九州大陆每时每刻都被有心无意炒作的大热门。诸天二十四神器又称“后天小圣兵”,大多产于太古时期,传说是后世大帝将一定剂量的鸿蒙灵气融入某种举世难寻的铸器神材后运用自己得天独厚的冶器技术将其锻造出炉,神器内蕴大道法则与气韵,但由于其少有生命,论品阶与境界,跟先天所产的圣兵不可同日而语。二十四神器一经出世或苏醒,就会产生五彩祥云聚拢,紫电青雷奔吼,九夜星辰化雨,仙乐神音朝颂等异象,吸引着诸多门派洞府遗族甚至皇室中蠢蠢欲动的高手前来碰运气。
以此类推,仙器在品阶和境界上逊于神器,灵器因其本身锻造时材质的限制或冶器手法的优劣就让它与仙器有着判若云泥的差距,而法器只是在一般兵器上融入了某些法阵和密咒使其更具威力,严格说来,它只是一个勉强“上位”的品种,跟其它完全不值一提。
至于“天之都”则更为神秘,相传它是由三个与天地同生,犹如洪荒神祗一般存在的最高阶别的“无为者”创造的。他们联手,运用本源的时间和空间法则加诸三人各自的本命秘法,布置了一个无限的结界空间。无人知晓天之都飘渺何处,它的存在如同一个谜,蛊惑着所有人。世人只知,当修炼至化神期的巅峰境界并到一定时刻后便会降临属于自己的劫,世人不尽相同的“十二混沌劫”。如果渡劫成功,冥冥中会出现一条由九彩云光铺设的“登仙路”,然后你会被接引到那未知的空间,开始自己漫漫修真途的另一段旅程。
想到这,神秘男子已饮下了三樽:“是啊,你的感觉总不会骗你吧。”
“那…请问前辈尊姓大名?”慕容博感受着此地澎湃充盈的灵气。再看神秘男子的随性与淡然,更加笃定了这钟灵毓秀之地已被眼前这人“占据”了的猜测。
“前辈?还真是前辈呢,嘿嘿……”神秘男子放下酒盏,轻轻浅浅的笑了,“鄙人姓连,单名一个朔字。”
听罢连朔颇有些俗套的介绍,慕容博自谑着苦笑,然后捞起一杯,猛然吞下:“在下慕容,单名一个博字。至于指教,就谈不上了吧,我这落魄样子,今天还多亏你搭救,唉…”
“原本深居庙堂高处,如今远逃异国他乡——如此的话,是挺落魄。”连朔把玩着手中杯盏,青铜折下一片阳光,模糊了眸中暗藏的一抹伤感。
察觉话里有话,慕容博的瞳孔忍不住微微收缩,手中酒樽也被摸得老紧:“前辈说些什么,在下…一句不懂。”
“莫点穿,莫说破。记得我师弟从前这般说,可惜他早早便不在了。”连朔说着一些高深莫测的话,眉头又悄悄锁住了,“我没有想探求什么,但规矩不可破,我从不救无缘无故之人。但我可以等,等你准备好,再将你的故事、你的难言之隐全盘诉于我听。”
慕容博微微一怔,锋利的眉宇信然舒展。他全然没想到连朔这个半路遇到的神秘人这么…通情达理吗,想来,却是自己防御过头了。
“前辈…多谢!”言简意赅是多年行军打仗养成的习惯,慕容博本也不是多话之人。或许此刻,这只言片语也就够了。
连朔听得出来,慕容博话里蓄满的感激。只是不知今天种下这因,来日会结怎样的果。
“又在杞人忧天了,该死的职业习惯啊…”连朔拿起杯盏,示意了下好像又陷入深思的慕容博,不觉自嘲一番,然后一口吞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