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薛慕之
吴安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见薛慕之还在一个人对酒落泪,便道:“兄弟,你既然接了这白龙道的会首,我这里倒是真有几句话要说,我知道,你们只是苦于朝廷官营了盐铁,自己丢了生计,但这只是从盐铁上做文章,其实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薛慕之一听,立刻提起了精神:“我们正是苦于此,不知道该是从哪里做起。”
吴安道:“你知道秦末天下大乱,后来天下为刘邦所得,他虽反了秦,但却仍然行的是秦制,天下军机大事,都上决于朝廷。虽说是设了些藩王,但也都不过是朝廷的附庸而已。既是朝廷治天下,实际上便是官僚们治天下了,这桑大人之所以能一提盐铁专卖,便举朝同意,皇上立即实行,你想这中间的缘故是什么?是你们小民的声音不能上达天听吗?”
薛慕之道:“那是什么?”
吴安道:“这官僚们也是人,只要是人,便有权与钱的欲望。官僚们无法自己经商致富,但总想着弄权才行。想要弄权,便须天下有事才好,如果百姓们都安居乐业,朝廷便门可罗雀了,那官吏们岂不都失了业?所以要弄权,必须先有事儿才好,如果天下没事儿,官僚们也会怂恿皇上生事,如果皇上不生事儿,官僚们也会自己弄出事情来,一旦为官,自然便会生出一只闲不住的手。这盐铁专卖,对百姓自然无利,但官僚们总会想出些法子来,把这权收到官府手中,这样官府才有事情做,才好把民间的钱弄到官府里来。”
薛慕之道:“谢先生赐教,但这也是近些年的事情,高祖建汉时,哪有这么多的说道,”
吴安微微一笑,“官僚们自然知道这放水养鱼的道理。你想,汉初时天下伤病已久,民生凋敝,皇上连四匹马的车都找不到,百姓都吃不饱饭,那时的当政者哪敢去折腾百姓,只能是依了黄老之术,让百姓休养生息,先让大家有口饭吃,免得大家再去造反。但大家都已得温饱了,哪个官僚再看商贾们富可敌国,能不嫉妒?这时,便必然找手段把百姓手里的钱名义上是弄到官府里来,实际上却是至少能把一大部分弄到自己的腰包里来。听说你们广陵王爷便是深通此道的,这盐铁专卖,他不管盐,却只管抓人,然后只要你们送上了钱,便盐和人都放了,我说的没错吧?”
薛慕之道:“先生说得正是,我们白龙道也正愁于此,说是这盐铁专卖了,但我们家家户户几辈子都是靠此为生,我们之后只能是靠卖些私盐谋生,但又经常有人被王府抓到,我们只能去打点才行,其实我们这贩卖私盐的所得,倒有大半是白给了广陵王府的。除了王爷所得之外,这府里的上下都得打点,我们根本也没有多少获利了。”
吴安:“但你想,其实能买到你们盐的人还算是幸运,这官府去卖盐,里面的成本注定是要高于你们吧?”
薛慕之:“那是,他们晒盐、煮盐、精炼、包装,各个环节只要是有好处的,都是用自家之人,那成本当然要比我们高得多,我们都是小家小户的,见利就走了。”
吴安:“所以说,最倒霉的还是那些吃盐的百姓了,听说一些人吃不起盐,便只能少买,或者是多用花椒下饭了。”
薛慕之:“这个我们在下面卖盐,是最知道的,过去冬天用盐腌制的东西现在都改了薰晾了。”
吴安点了点头,“但百姓们只道是物价没有涨多少,便自安心了。但不知道,这里面其实自己已经受害颇深了。现在官府里面还在想把榷运也都包在官府里做,那样,百姓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有多苦。你想,百姓们主要是靠种粮谋生的,种出来的粮食总是那么多,粮价是不会涨的,但这工商品实际上不断地涨价,他们便只能默默承受,而本朝士农工商都是以在籍的薄册为准,官府专卖,只能是养活更多的闲人而已,这做工商的人却没了生路,最多只能再去做田,长此以往,大家只能是越来越贫了。”
薛慕之从来没想过这么多,真的开始佩服起来吴安了。忽而又想起来自己送命的师傅和师娘,便道:“吴先生,我师傅哪里懂这么多,但凭着义气用事而已,要是早听了您的高见,也不会枉自送命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与您拜为兄弟,日后我们白龙道的事情,还想靠先生指点。”
吴安道:“这个倒是与在下所期一致。与你师傅有缘见面,却无缘多谈,但真心佩服他们的义气,一直倾慕得紧,日后与你也是一样的。我们可以就此相交,拜为兄弟,只是我虚大了几岁,而且我这里也有些兄弟,日后如有大事,我们可以相互扶持。”
于是两个人便交了八字,在房间里点香叩首,结拜为兄弟。
拜完了,吴安道:“慕之兄弟,我也不瞒你,这朝中的争斗我也比你多知道一些。方才说道桑弘羊的事情,你们也不必对他太在意,他只是给皇上敛财的官儿而已。现在皇上年老了,但要看继位者是谁,如果还是武帝一样的人,这民间的疾苦可能永不能休,一是要看会不会出个好皇帝。二是现在朝堂之上实际上掌权的是霍光霍大人,霍大人虽然表面上都唯皇上的话是从,但他却通过不让别的声音传到皇上那里来摆布皇上,他要不除,天下百姓仍然不会有好日子过。”
薛慕之道:“大哥,愿闻其详。”
吴安道:“这霍光才是天下官僚的首领,他就是方才我所说的引起天下变乱之人,武帝听他的,所有的官僚们也都为他马首是瞻,就算是武帝死了,只要他还在,他必然还会找出各种名目来利用官吏搜刮地皮。百姓们便是永无宁日了。他虽说是表面上什么都不出头,但核心的决策从来少不了他的,包括盐铁专卖的政策,只靠着桑大人,皇上也未见得信。”
薛慕之道:“您是说要是除了他,天下便会太平吗?”
吴安痛苦地摇了摇头,“那也未必,但群策群力,总会好些。”
薛慕之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吴先生指教。我代白龙道诸人深以为谢了。但还有一事,还望先生对小弟指点。我们白龙道这恢复私盐的买卖终究是长远之计,那么我们近期做些什么才好?”
吴安想了想,“其实现在朝廷上最重要的问题是诸子夺嫡,燕王、广陵王等人都谋做太子,但我想,皇上对他们未必有意,但只剩下一个少子刘弗陵了,皇上虽然对他还好,但我想不立他为太子,恐怕也是因为他还年幼,立了他,天下未必能服。想要清除这盐铁专卖的制度,恐怕一是如何对付霍光与桑弘羊,二是能否让未来的皇帝改弦更张,但这两件事又是连在一起的,现在皇宫里面只有少子刘弗陵的母亲赵婕妤还知民间疾苦,如果少子得立,这事儿还有商量之处,但霍光等人肯定是不喜欢的,”
薛慕之问道:“那您是说我们想办法除了霍光?”
吴安道:“这倒不急,如果现在除了霍光,少子刘弗陵必不得立,因为按照本朝家法,更可能的是燕王与广陵王,他们一旦上台,更会搜刮无度,你想,他们会废了盐铁专卖之法吗?只会变本加利。最好的结果应该是,刘弗陵少子得立,赵婕妤以太后的名义执掌国政,她知民间疾苦,慢慢地有贤人建议,恢复盐铁私营,你们才有生路。所以现在你们最好不急在一时,慢慢积蓄力量为好,到有机会时,更可做出大事。另外,现在江湖上大家各为其主,反倒容易让朝廷利用,你们多结江湖门派,一同进退,力量大了,朝廷自然便不得不考虑民间的呼声,如果象现在这样,大家都各怀心腹事,只是以自己利益为重,反倒只能让朝廷嘲笑而各个击破,甚至利用江湖的内斗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
薛慕之道:“愿闻其详。”
吴安:“你回去之后,先不急着做什么,但尽量地把生意人联系在一起,不只是你贩盐的,还有各种生意,现在都为朝廷的专卖和榷运政策所困,所恼。大家虽然都为贩夫走卒,但联系在一起力量就大,就可以日后有与朝廷讨价还价的能力,象你们现在这样,虽然可以惊动天下,但却影响不了朝廷决策的结果,你想,霍光霍大人对皇上一句话,这些盐帮居然敢挑战朝廷大政,杀无赦,皇上必然接受,到时候,你们不但废除不了盐铁的专卖,反而只能迎来更残酷的杀戮。”
薛慕之想了想,觉得有理。更加佩服吴安了。便说道:“先生,我们这一去,山高水长,想与先生讨教的时候,不知如何能找到先生?”
吴安想了想,“这样吧,我几个月之后,当去昌邑王府当差。你们可以来昌邑王府找我。”但想了想,忽然又道:“你们直出入王府也不妥,遇事时,还是凭这竹笛,来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