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孔有听了,心里一直在犹豫,这个秘密因为牵扯到太多的大人物与事件,他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的,但今天担心到儿子的安危,却又是不讲不行。而且,如果一旦封斯兰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对自己如何更是难说,他实是把握不了到底说还是不说。
那边孔如兵在屋子里呆着,那房间既无窗户,门也不透风,屋子里只是点着一盏小油灯,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他也不知道是在阴间还是阳间。他的脑子已经麻木了,不时地出现一些幻像。一会儿是婉儿,一会儿是施敬,一会儿是那白龙道里刺杀武帝夫妇的尸体,他怕极了,便又沉沉地睡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开了,又是那个小鬼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支竹简和一支笔。脸上毫无表情。他踢醒了孔如兵,冷冷地问道:“孔如兵,你知罪吗?”孔如兵一个劲地摇头。那小鬼又问:“你当年为何躲进了昌邑王府呢?”孔如兵只好如实答道:“小的也是怕人追杀,便由郭大侠推荐进了王府打杂,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欺师灭祖之事啊!”那小鬼道:“好,那你这次去匈奴都要做些什么呢?”孔如兵只是照着父亲的话答道:“去采购些草药和矿物。”那小鬼道:“是霍大将军府上派你们过来的吗?”孔如兵道:“是霍府的管家冯子都来见的我们,其它的我便是不知道了。”那小鬼哼了一声,便走了出去。孔如兵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京城里的盐铁会议开得正热闹着,贤良文学与以桑弘羊为首的官吏们一个劲地吵着,谁也不服谁。霍光偶尔到会场里去看看,但从来不发表什么意见。田千秋天天坐在那里主持,但却也是像尊泥菩萨,不多说一句话。一会儿是桑大人说得有理,一会儿是文学们说得有理。龚遂却也在为此发愁,他本来是想在这里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让这朝廷的政策回到古代圣贤的轨道上去,回到先王之法那里去,但自己也总是遇到矛盾之处。想说先王之时轻薄赋税,安民为本,才能垂拱而治,但不抵抗匈奴,却又违反了圣人所说的华夷之辩,反倒像是在宣传着小国寡民,倒有些道家的味道了。但支持这盐铁专卖之策,那便是夺富于民,必将导致国富民穷,却又有法家理论的嫌疑。总之,这便是左右为难。
其实,他不知道,这三家显学本来都同源,本来都出自于当年上古时期的祭司们,他们治国之道都来源于天人之说,但到了后来,把原来的鬼神之说搁置起来,儒家是敬鬼神而远之,道家继承上占卜中的辩证之法等规律,那先王之道与小国寡民的时代本是一体两面。只不过法家在从儒家分出来之后,走得最远,早已不再相信天道,而只相信人道了,就了权力的游戏。这儒家的学说本来就是夹在两家中间的。因此,虽说是朝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了,但朝廷官吏治民,却依然是法家的一套。
于是这盐铁会议开成了马拉松式的会议,也议不出来个共识,但却有越来越从政策变成了人身攻击的趋势。人们从政策的好坏说到政策的执行层,于是贤良文学们便攻击起了吏治来,因为有了桑弘羊的运榷官和算缗官,这些官吏在民间总是引起公愤,大家便声讨起来了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政策,导致有了这些人能够鱼肉百姓。但桑弘羊立刻辩解道:“个别人是有的,但朝廷一向是按照法律从重治罪的,大多数的官吏们还都是能够为朝廷着想,一心为公,也是心系百姓的。”大家便纷纷举出自己乡里的这些官员是如何贪污受贿,是如何短斤少两,是如何仗势欺人,是如何鱼肉乡里的。桑弘羊一听,所指的都是他史农府派出去的人,便红了脸道:“各位如果有确凿的证据,不妨现在就举报给我,我这就将他们移送到廷尉府里治罪,但如果诸位所说只是道听途说或者是不实之词,那就属于诬陷栽赃,朝廷也当按照反坐之罪来查办了!”众人一听,都沉默下来。这些贤良文学之人虽是远在乡里,平时对这些事情接触得不少,但这贪赃枉法之事,都是私下里的事情,让他们公开拿出来证据,却是不容易的。大家又听得桑弘羊拿出来反坐之法吓人,众人都敢怒而不敢言了。
正是大家沉默不语之时,忽然一个人站了出来,道:“我便知道一个人,是南阳郡的专卖官,此人叫做石允,便是逼死了人命,现在依然逍遥法外,桑大人若是不信,现在便可以调查,如若不实,在下可以承担反坐的责任。”众人听了大惊,都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桑弘羊一看,站起来的人竟是龚遂。大家虽然都听说过一些贪赃枉法之事,但却没有人敢于这样在朝堂上揭露出来。而且这龚遂是大家都知道的书呆子,他却是从何得知这石允的事情,又是个迷,而且他说得这般的肯定,对桑弘羊却是个打击。一是他已经让晴儿去了昌邑王府,就算是没有找到其它的对策,但这昌邑王府的人至少不该如此与自己做对,前些天看这龚遂总是一脸的书呆子气,只会子曰诗云的,大家经常听得一头的雾水,也听不明白他到底是反对盐铁专卖还是支持,但今天在这里抛出来这枚炸弹,尤其对桑弘羊不利——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书呆子,这样的书呆子肯定是不会说假话的。
桑弘羊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厉声问道:“龚先生可有证据,如果有证据,我定当派人下去查个清楚,如果情况属实,朝廷决不姑息,也让诸为先生看看朝廷到底是不是敷衍了事!”龚遂道:“这事情当然属实,”桑弘羊问道:“龚先生,这南阳也不在昌邑国管理之中,先生是如何知道的呢?”龚遂得意洋洋地:“是一位大侠对我所说,绝对是不错的,那位大侠路过南阳的时候,见到这位专卖官先是将盐贩子打得半死,然后又向盐商索贿,这位大侠路见不平,便出手在夜里逼着这位石允写下了供出的证词,然后贴到了衙门的外面,第二天弄得满城皆知,但不知道朝廷知道不知道?”桑弘羊想了想,道:“这个,这个朝廷似乎没太听说过,”龚遂听了反而很疑惑地问:“都贴到了衙门的大门上,石允也被打了个鼻青脸肿,这个竟然没有人报到朝廷上来?您这御史大夫是不是失察了?”这一问桑弘羊倒是楞住了,这个石允他是知道的,他的姐夫正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御史,但这事情自己真的不知道。他转念一想,必然是被石允的姐夫想办法买通关节给压了下来。但一想石允的姐夫实在是可恶,便道:“这石允一案如果真的属实,不管牵扯到什么人,我向大家保证,肯定会一查到底!”龚遂听了点点头,”这还像个样子,我还以为那石允出民丑事已经被查办了呢,”众人看他书呆子的样子,都在下面大笑起来。
其实晴儿到了昌邑王府之后,到是把桑弘羊的想法一五一十地都和刘贺交待了。但没想到刘贺过了半晌,倒很是认真地对她说,关于盐铁专卖一事,他自己是反对的,这个想当年他们卖饮饼,大家一起戏弄算缗官的时候,晴儿便应当已经知道了。这个理念自己没有改,也不会改。吴安师傅也告诉他,为人最重要的是一个真字。自己不会骗别人,自然更不会欺骗自己,这至少是自己人生的一个底线。出于感情,他不是不想帮桑大人,但出于自己的信念,自己不会去支持那个天下多数人都反对的专卖制度上来。不过,既然晴儿千里迢迢地来到昌邑王府,自己肯定不会公开反对桑大人就是了。
晴儿听了,沉吟了半晌。其实她的也里也十分的复杂。她从小冰雪聪明,本来就知道那盐铁专卖是夺天下人之利以享少数人的,尤其只是有利于皇帝与那些贪官污吏,只不过这次是出于对爷爷的感情才来到这昌邑王府里来找刘贺。所以她反倒佩服起刘贺来了,在她从小接触过的那些公子王孙以及达官贵人之中,能像刘贺这样有自己意志的人是极少的。她想了想,便道,“晴儿尊重小王爷的想法,更是佩服小王爷的人格,这事晴儿绝不强求,但只是希望小王爷能看在桑大人是我爷爷的份上,这一时暂时不要与这盐铁专卖为难就是了。”刘贺答道,“这个不会的,而且吴安师傅也告诉过自己,不管下面谁发表了什么意见,最终霍大将军轻易是不敢取消这专卖制度的。因此自己也犯不上在这时候去与桑大人找茬儿。”晴儿对刘贺施了一礼,道:”如此就谢过小王爷了,”刘贺反倒认真地向晴儿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的,我们原来不是说好的你来我这里帮我管账的吗?我倒是想,如果我们能够在昌邑国里创造出一番天地,找到既能让国家富起来,又能让百姓富足的方式,岂不是最好,而且你可以用这样最有说服力的方式去告诉你爷爷,用这样的方式,也可以让国家既抵御了外患,又能合百姓高兴,这样我们便可以既能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又能让你爷爷安心?”晴儿听了之后反倒有种兴奋,“真的吗?如果能这样,我们共同拿昌邑做个实验田的话,当然最好,这个管家我接了!”刘贺道:“我怎么敢让你来当管家呢?做我的王府的……咨议,师傅,好像都不太好,对了,做我的相国吧,”晴儿听了哈哈大笑,“这怎么可能,那是要朝廷任命的,连你的师傅都得有朝廷任命才行的,而且我一个姑娘家,是没法出头露面的,”刘贺想了想,说道:“有了,这事儿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