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们的想念和期许并没有等待许久。几个月之后,流离于深圳街头已经山穷水尽的明枫和李世颖从电视得知了“投机倒把”罪被废除的消息。那一刻,已经憔悴不堪的明枫看着被都市所着迷、所吸引的李世颖欣喜若狂。
“世颖,舅可以回去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在匆忙的人群、喧嚣的工地上,他大喊着。她看着他喊叫的时候,宛若看到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嗯,可以回去了。”她重复了他的话。
当天下午,他们就乘坐公共汽车从深圳直奔广州。在广州等了三天三夜买到站台票的时候,上了腐臭不堪的绿皮车时,他们知道家乡就在脚下了。一路走来,他们出山西、过兰州、进新疆、走西藏、经云南、下广东,由东下西,由北向南,又由西向东,最后终于登上了由南向北的火车,一年多年前,他们还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山里人,一年多之后,踏上绿皮火车,开始缓缓向北的时候,他们的视野已经完全放眼在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偌大的中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们不同了,再不是为生存忧虑(虽然这个问题还在)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再不是茫然无措然后暴发的小商贩,再不是深夜游离吃树皮啃树叶深陷情网的少女(虽然还有一丝的存在)。他们风餐露宿、他们流离失所,但正是这种状态磨练了他们的意志,开阔了他们的眼界,增长了他们的知识、伟岸了他们的品格。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会知道了,这一切,这潜移默化的一切,终将在接下来的岁月中在某些关键性的时刻影响他们的想法,左右他们的选择,从而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常水沟之后几年的发展轨迹。
正如他们出走一般,他们的回归也是在某个深夜完成的。那是夏秋之际的深夜,月明星稀,乌雀即将南非。他们过石头寨、经梅花落、一步一步踩着脚下熟悉的常水沟中的鹅卵石,心中万分欣喜。山林深处熟悉的狼嚎、猫头鹰鸣叫、和沟底哗哗的水流让明枫想起来早年求学和偷运木材的岁月,让李世颖想来了父亲呆着自己月色下勇敢避狼的故事。那时,她的父亲李成安带着年仅十岁的她,从石头寨回常水沟,数十只狼前后将他们包围在了梅花落的村口,父亲沉着冷静的的点燃了路边的梅花落人的柴草堆、粮食囤,进而烧红了整个梅花落村口。熊熊的火石让狼四散奔逃,同时也引来了焦急、愤怒的梅花落人。那心惊胆战的一夜给她留下了记事以来最为难忘的记忆,直至多年后的现在,她和舅舅流离近两年已经勇敢到足以对抗任何凶禽猛兽的时候,八岁那年的已经关于此地的记忆依然如同昨天。那夜,愤怒的梅花落村支书带领梅花落人对父亲兴师问罪的时候,是林枫,当时还没有成为舅舅,没有进入高中读书,尚在放牛的舅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动了对方,平息了众怒,同时也成就了父亲勇敢战狼的神话。那时,她萌生了对他的最初的崇拜,也为四年后的大年夜她如同爱人般靠在他肩头的那一刻做了最初的铺垫。那算是关于爱的最初的萌生吗?看着月色下,在前面匆匆行走的中年男人,她悄悄的问自己。“啊,时间过得克真快,没想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哥哥也会变成如今的中年男人……再过几年或是十年,步入中年的我该是什么样子呢!”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居然吱吱的笑了起来。明枫回到看了看,自得其乐、独自偷笑的侄女,撇了撇八字胡,暗自偷乐。这个侄女啊……该让他怎么好,该让他说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