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澄彻,夜已凉深,幸福的人都已沉稳入梦,吕墨逸却眼看着自己被黑暗并吞。
对于一个立志要过一段猪一样生活的人来说,睡不着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
想他堂堂吕墨逸,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年坐在教室第一排顶着语文老师的唇枪舌剑,冒着枪林弹雨,任凭天空潇潇雨下,唾沫横飞,照睡不误;彼时在跆拳社受着教练的香港脚,任他一步香一阵,千里不留情,只管弃秋鸿不顾,一梦了无痕;往昔在钢琴班,管他是夜的第几章,只入梦中的婚礼。
综上所述,最最擅长睡觉的他,失眠了。
一个人看似最强大的地方,也会成为弱点,无关其他,只关乎另一个人罢了。
不管愉快还是伤心,太阳总是照常升起,水稻也得照常的割。姑姑家的稻田不算多,但也得忙上三四天的。
在田里并没有遇见吴歆雨,歆露来了,歆雨没有来。吕墨逸只是跟歆露打了个招呼,没有多问。
过了第一天割水稻的新鲜劲,时间变得煎熬起来。天气炎热手臂酸痛不说,那些调皮的稻草还老往他的脖子里钻,弄得他痒得不行。兴致缺缺的丢下镰刀,叹气,看天,发呆。直到泥足深陷,才恍然惊觉。
沉默乏味的劳作了一天,略含期待的于黄昏时分站在池塘边。夕阳下荷花依然美丽,却没了观荷的兴致。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觉得屁股一疼,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任凭他如何挥舞手臂放声尖叫也于事无补。慌乱间吕墨逸回过头,只是看见了吴歆雨缓缓收回的秀腿。
“噗咚”水花四溅,平静的池塘用一个巨大的涟漪热烈迎接了以倒栽葱姿势来访的吕墨逸,小青蛙们纷纷跳起,以示欢迎。
“咕叽咕叽……救命啊,呜咕咕咕咕……救命!”不会游泳的他拼命挣扎,那歇斯底里的劲,仿佛掉下的不是水池,而是滚烫的油锅。
朦朦胧胧间听见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那么近,那么远,仿佛来自世界的另一边。
完了,我要死在这里了吗?我还如此年轻,才十五岁,天妒英才么?这死丫头,都这时候了,还好意思笑,我死了要不要变鬼吓吓她呢?算了,人鬼殊途,还是由她去吧。
“哈哈哈哈,笨死了,你不会站起来的?”吴歆雨的声音遥遥传来。
什么?难怪他觉得脚底下软乎乎的,还以为有鬼呢,原来是淤泥。这水的深度,挣扎了半天差不多等于是在浴缸里扑腾腾的打转,而且还差点没把自己给淹死在浴缸里。
自己吓自己真可怕。平静下来的吕墨逸做出了一个决定,不在挣扎,只是趴在水里静静呆着。
“喂,你怎么还躺在里面呢,别告诉我你淹死了。”
十秒钟过去了,吕墨逸一动也不动,只在水面露出了一个背脊。
“吕墨逸,你怎么了?别吓我了,我不会上当的,快站起来吧。”吴歆雨似乎有些着急。
嘿嘿,小样,叫你把我踢下水,小爷我偏不起来。
又过了五秒钟,水面依旧静悄悄的,一个涟漪都没有,吴歆雨终于急了。
憋不住气的吕墨逸抬起头,刚好看见吴歆雨跳下池塘。
漫长岁月里,少女长发飞扬奋不顾身的模样,于夕阳下坠入他心间的倩影,酿作珍藏一生的温暖。
“噗咚”一朵巨大的水花璀璨绽放,盛开为少年心间纯纯的悸动。
“你、居、然、敢、骗、我。吕墨逸,你死定了。”愤怒的吴歆雨随手就把池水当成了武器,朝着吕墨逸扬起一大片水花。
“谁让你踹我下水的,你知不知道会死人的。”吕墨逸也是奋起反抗,一时两人把水仗打得不亦乐乎,吓得满池子蛙飞鱼跳。
“叫你昨天对我发脾气,活该。再说了,我只是轻轻踢了你一下,哪知道你这么弱不禁风。这么浅的水也能把你淹死,你是泥巴捏的吗?”
这也叫轻轻踢一下?这是得多用力的轻轻一下。还好不是重重一下,不然估计他得飞到池塘对面的稻田里跟那些稻谷依偎着数星星去。
“那个,昨天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啊。”
昨晚一夜的转辗反侧,害得周公的女儿翘首以盼望穿秋水,今晚怎么也得跟她甜蜜蜜的约会一场,以慰相思之苦。
“没诚意。”
没诚意?!吕墨逸一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想他好心半夜去买冰淇淋,给狗追丢了鞋子不说,还连句谢谢都没听到;想他好心帮忙去野炊,被呼来唤去不说,还连口吃的都不给;想他巴巴的跑来池塘边想道歉,被踹下池塘不说,还被说成没诚意。
吕墨逸咬牙切齿的想着,眼看情绪就要如洪水绝提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点起熊熊的愤怒之火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少女长发飞扬奋不顾身的摸样,满腔愤怒立刻云消雨散,只余下暖暖心房,浅浅怪责,淡淡欣喜。
转身,吕墨逸大步朝池塘中间走去。
“你要干嘛?别想不开啊。”吴歆雨连忙跟上前来,想拉住他。
“放心,你先上去等我,我很快就来。”吕墨逸回头给了少女一个灿烂微笑。
反正都掉下来了,不如去摘朵荷花算了。
池塘中间的那片荷花,虽然谈不上碧叶接天,但也算是荷叶田田。荷叶出水很高,亭亭的叶子下面有茫茫多的叶柄,叶柄上面有茫茫多的小刺,远远看去那些小刺就像草莓上的小点点,安全无害。吕墨逸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那里,根本就没注意那些小刺,一头就扎进了荷叶堆里。
缓步走在黄昏荷叶下,橘红光线忽隐忽现,翠绿叶柄不蔓不枝,淡粉荷花将敛未敛。抬眼所望,满目葱翠。置身于碧绿的世界里,恍若与世隔绝,四周突然变得安静,只听见走动时的哗哗水声,时间也好像变的慢了下来,只能拨开叶柄慢步前行。
花开堪折直须折,吕墨逸在荷叶里挑三拣四了一番,摘下了开得最灿烂的那朵,屁颠屁颠的递给了吴歆雨,少女脸间总算有了笑意。
“看在这朵花的份上,本姑娘就大发慈悲的饶了你这一次。”吴歆雨捧着盛开的荷花,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不胜寒风的娇羞。
“谢主隆恩~”吕墨逸装模作样的做了个揖,抬起头后两只爪子交替在自己手臂上挠个不停。
“痒啊?”吴歆雨一脸灿烂的笑着。
“嗯。怎么会这么痒,昨天不是涂过药了吗,那药真的有用?”吕墨满脸委屈的问着。
“废话,当然有用了。现在你觉得痒痒呢,是给荷花的小刺扎了的,可不是我药有问题,叫你当采花贼。先不说这个,你觉不觉得腿疼啊?”
“你才腿疼呢,我腿好着呢。昨天的药还有没有,能治这个吗?”
“有,你腿真的不疼?你还是看一下吧。”吴歆雨指了指吕墨逸的小腿。
吕墨逸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指头大黑乎乎口香糖似的的东西贴在他的小腿上,淡淡的血迹正顺着他的小腿慢慢往下流。
“啊~!这是什么东西?!!啊!!!”吕墨逸大叫着,吓得满地乱跳。那慌张的劲,跟遇见鬼似的。
“哈哈哈哈,胆小鬼,一条蚂蝗而已,放心啦,咬不死你的。”吴歆雨笑得前俯后仰。
原来是蚂蝗啊,吕墨逸松了口气。虽然没见过,小时候表哥可给他讲过不少关于蚂蝗的传说,什么一个小孩子在田埂边玩水,然后被蚂蝗咬死了,什么一条牛在池塘里喝水,把蚂蝗给喝进去了,几天后就变成了干尸。吓得他那时一直不敢去水边玩,一听说什么跟蚂蝗有关的东西就跑得远远的,自然就见不到了。表哥还经常用这个吓唬他,每次姑姑给他们发糖果吃的时候,表哥总会说这个是用蚂蝗做的,吓得他连忙扔了糖就跑。后来表哥越长越胖,终于在他去城里的时候长成了个大胖子。骗人,总是会有报应滴~
看起来真恶心。吕墨逸嫌恶的皱了下眉头,硬着头皮朝那条蚂蝗伸出了手。入手感觉软乎乎滑溜溜的,根本就逮不住。吕墨逸好不容易捏住了,用力一拉结果它又从指缝里溜了回去,根本拉不下来。
“笨死了,连条蚂蝗都逮不住。”吴歆雨终于止住了笑,换上了满脸的鄙夷看着吕墨逸。
“这么滑,根本就抓不住好不好。”
“切~没用就没用,还找借口。”
“不信你抓了试试。”
“好啊,腿伸出来。”
吕墨逸乖乖的伸出了腿,吴歆雨抬起纤纤玉手,狠狠的扇了下去。
“啪。”
“哎呀~痛。”吕墨逸白花花的小腿上瞬间浮现出五个红彤彤的指印。
“你看,这不就抓住了。”吴歆雨扬了扬小手。
“真的诶,原来是要打它的啊。”
“哼哼。手伸出来。”
“干嘛啊?”
“拿回去杀死它咯,不然让它回去继续咬人啊。”
“为什么要拿回去杀死它啊?”
“你跟我来就知道咯。”
“哦。”吕墨逸乖乖的捏着蚂蝗,跟在吴歆雨身后,一路上不停的晃着手,生怕再被蚂蝗咬。
“到厨房来干嘛?是要烧死它吗?”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好奇宝宝啊。你看着不就知道了?”
吴歆雨在盐罐里取了点盐洒在蚂蝗上,不一会儿蚂蝗就死掉了。
“真神奇。”吕墨逸低头看了一眼小腿上通红的手掌印,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喊道:“吴歆雨,你是故意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