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独自回到了自己侧殿的小院,深秋的阳光像一只轻柔的手抚上她的脸,她却连心都寒了。
身边一株不知名的小树过晚的绽开了花朵,在越显寒冷的秋风中簌簌凋落粉白细嫩的花瓣。她抬起头,看着那些微小的像雪样的生命缓慢飘落到自己乌黑的发际,轻轻呼吸残留的那一刻清香。
任何不在情理之中的事物,都将难容于世吧?包括这迟到的花期。
就像自己,罔顾人伦,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她凝视手指尖附着的粉色花瓣,温柔却凄然的说道:“看你多傻啊……”
她静静的站在院中,脑海里涌现的是无数的过往……师父,糖宝,东方,杀姐姐,云隐,轻水,火夕,舞青萝,朔风,甚至还有霓漫天……所有的人和事,开心的,痛苦的,悲伤的,难忘的……曾经,她以为她拥有了全世界,可是,到最后,其实什么也没抓住。所有人都在她的生命里匆匆而过,到最后,终于又只剩她孤身一人, 只有她是静止的,停顿不前的……
不过,又有什么好埋怨,好怪罪的?所有的一切不都是自己的选择吗?
何况,对自己而言,此刻,并不是失去了什么,只是又回到了原点罢了。
原本,就什么都没有,没有朋友,没有师父,什么都没有……
现在,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了,终于,什么都失去了……
“你在禁足,我不唤你,便不要离开你的院子,靠近这里。”
“宫铃你不要,本尊收回就是,你既然自请逐出我白子画门下,那从今以后,你便以长留普通弟子的身份在此禁足思过。”
白子画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师父,从此以后,这一方小院便是我的全世界……
从此,再不会有人因我而受伤害了……释然的笑容,明晃晃的刺伤了拐角处不染纤尘的白衣之人……
天……。终于亮了……。
糖宝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来送早饭了,看着站在外廊上的花千骨,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今天,尊上要收徒了。
“如果天不会亮了……就这样,该多好……。”糖宝失落的说道。
“没有人可以拒绝时间的。”花千骨平静的说道,依旧站着……是啊,没人可以拒绝……花千骨静静的望着虚空的一处……
长留大殿
摩严,笙萧默,九阁长老,仙界各派均匀到齐,所有人都在翘首等待着。
时间无声的流逝着,摩严不安的踱步到笙萧默身边,低声的说道,“你去绝情殿看看,子画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这离收徒仪式还有一会儿,掌门师兄有分寸的,不用去催。”笙萧默不耐烦的摇着手中的折扇,有那么一时半会儿,他倒真希望白子画不要来。
思绪回到昨日傍晚。
寝殿内,微风轻拂,夹杂着夜的孤独与冷意。
白子画端坐在矮几前,壶中的热茶缓缓注入杯中。温热的茶水,喝下去,即使可以变成热的催化剂,却温暖不了清冷的心。
“师兄,趁现在还来的急,你取消明日的拜师大典吧,大师兄那边,我来应付他一切的诘难。”笙萧默苦口婆心的再次规劝。
“不用,明日拜师大典,一切照旧。”白子画只是平静的注视着手中的茶盏,此刻,似乎除了这小小的茶盏,再也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入得了他的眼了。
“你就真不担心千骨会伤心,会难过,你真的可以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笙萧默的声音似乎也在拼命的压抑。
白子画手中的茶水似乎微微泛起了一丝涟漪,随即,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你回去吧,我要入定。”白子画清冷的声音,低沉却不带一丝感情。
“……”笙萧默知道,只要白子画决定的事,无法更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解与无奈,心中一堵,便也离开“师兄,希望你真能遵从本心……”
终于,那个白色身影从绝情殿缓缓飞了下来,也拉回了笙萧默的回忆。
眼前的人,容貌丝毫未变,依旧不染尘埃的身影,只是双眸冷若寒冰,比起以前来,更加多了几分凌厉。
各派掌门心中叹服不已,白子画为徒受六十四根消魂钉之事众人皆知,从那以后他就潜心闭关,极少露面。消魂钉是何等神物,何况是那么多根。故而仙界都传言他仙身已失,元气大伤,不得不事事靠摩严出来主持大局。他虽声望犹存,但威慑力自然是大打折扣。可是此番一见,竟什么事都没有,别人中了消魂钉,伤残至少也要恢复多年。他却御风而来,法力丝毫未见减弱。这白子画,果真跟神一样强大而不可摧呀!
拜师大典开始
此刻,白子画站在高台上,一个蓝色的小小身影跪在了他身前。
笙萧默没了往日的不羁神情,看着眼前的所有,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却又似乎陌生。他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目光深邃的望着白子画,仿佛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而此时,白子画神色平静如水,眼中看不到半分波澜。
千百年来,他自认世上没有比他更了解子画的人。可是如今,却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白子画起初是冰,虽然冷尚且还有固定的形态。
可是后来花千骨来了,他被融化成了水,水无形,这世上,便也再无人参得透。
笙萧默望着白子画,突然觉得这拜师大典无比的可笑。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孩子,所有的画面,竟跟当年的千骨拜师时意外的神似。
世事仿佛在轮回重演,凝望着白子画,可是依旧无法在他眼中捕捉到任何的情绪。笙萧默始终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
师兄,你不是说此生只收一个徒弟吗,你对千骨不是……你从来不做违背自己的本心,为何还偏偏这件事上要去妥协?难道,仅仅因为大师兄曾放言,你不收徒,便要将千骨逐出长留,逐去蛮荒?不,不是的,倘若你会为此妥协,你便不是长留上仙白子画了!
此刻,他竟突然希望,要是能出个什么意外,能突然打断这个拜师大典该多好,或者掌门师兄能及时悔悟,改变主意……
然而,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终于白子画折下了香草……
看着白子画那样平静的折了香草递给跪着的那个孩子,眼睛明明看着她,却又空荡荡的什么都没装的有。
笙萧默心里默默的叹息,
掌门师兄,明明除了花千骨,这世上再无一物可入你的眼,你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如此一再的自欺欺人呢……
大殿钟声响起,终于,拜师大典一切仪式都举行完了,只差最后一步授宫铃。
笙萧默终于还是忍不住开,起身走到白子画身边,“师兄,你真的想好了么?有些事,发生了,就再无法改变了。”
白子画没有看他,也没回答。弯下腰,将幽若扶了起来。然后面对着众人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
“长留列仙在上,今白子画将幽若收归门下。从此幽若就是长留山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
一百二十八代弟子?离他最近的笙萧默突然恍然大悟般,原来如此!所有的不解,担心,忧虑,此刻全都风消云散了。心头长长的松一口气,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白子画,掌门师兄果然没让他失望,更没让千骨失望……
只是,掌门师兄,你这也太沉得住气了,什么也不说,让他白白紧张担心了那么久。真是的!
心下一片坦然轻松……
此刻,来赴宴的各派掌门并未觉察有何不妥,可是所有长留弟子却全都怔在当场,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般。
而原本一直舒心的观看着顺利进行的拜师大典的摩严,此刻早已黑了脸,“子画,你……”碍于众派掌门皆在,一时间不好发作。
而已经是蓬莱掌门的霓漫天更是愤恨的咬牙,花千骨,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能如此的存在着?
此刻,下面混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议论声。
天山派掌门,幽若父亲尹洪渊发觉事情不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这,这是怎么回事?”
“哼,这长留山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尹掌门,恭喜您,您的女儿成了花千骨的徒弟。”
“什么?”尹洪渊大惊,顿时脸都气青了,他强忍住怒气,望着高台上那清高傲岸的那人,“尊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不等白子画开口,幽若已一脸兴奋激动的接口道:“爹爹,你别生气,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我求了尊上好久,一定要拜入他门下,做千骨姐姐的徒弟的!”
四下一片轰然,各派掌门,长留八千弟子,皆大惊失色。
尹洪渊凝眉怒斥:“幽若,不要任性!不说那花千骨为仙界惹下多大的祸事,只说她现在仙身被废,修为皆散,这样一个连凡人都不如的人,如何能收你为徒?!”
幽若嘟着腮帮子,不服气道:“千骨姐姐是犯下了大错,可长留赏罚分明,早已施了重刑。姐姐她仙身废了又怎么样,凭着姐姐的聪明才情,重修仙身又有什么难的,幽若陪着她一起修便是了。我今日,拜师拜定了!”
“放肆!”尹洪渊猛得一拍桌子,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
众人一片咂舌之下都纷纷看着白子画,白子画却只负手不语,似是对这样的情景早有预料。幽若的话字字听在耳中,心头倒也一片欣慰。
看着眼前神情坚定的小小身影,花千骨曾经单纯无忧的小脸不由浮现在脑海中……
“师父,师父,小骨什么时候才可以像十一师兄一样收徒弟呢?”
“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收徒弟?”
“那么大的绝情殿上只要我们两个人,好冷清啊。我想多个人陪我玩,被我欺负,又不想要师弟师妹,那当然是自己收个徒弟最好啦!师父你看小骨我这么乖这么听师父的话,小骨要是收个徒弟,一定也很有趣吧!”
……
小骨,为师帮你选的徒弟,不知道你是否满意?
白子画转身拿看了一旁桌上的灵犀剑递给幽若,“你师父此刻不在,我就不代授宫铃了,等拜师大典结束,你随我回绝情殿,让你师父亲手交给你。这把灵犀剑先传你,望你今后能慈悲众生,除魔卫道。”
幽若接过剑,一脸的兴奋神色,尹洪渊不满,还要理论,却被人一把将他拦住,笙萧默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尹掌门,掌门师兄当初收花千骨时说过此生只收一个弟子,现在您想要让幽若入我师兄门下,而又无需我师兄食言,这便是唯一的办法,反正花千骨现在仙身被废,修为全无,幽若虽然是拜在她为师,但最终,术法修习,最终肯定还是会由我掌门师兄亲授。如此,尹掌门您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尹洪渊一听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便也不再多语。仙界他一向最佩服最相信的人便是白子画,以前几度想要送幽若拜师而不得其门而入。其实花千骨他也见过几次,本来甚为喜欢,却不知道怎会行差走错之下盗了神器放妖神出世。不过想着笙萧默说的句句有理,之后幽若的课业修习,定然还是由白子画亲授,如此,便不正是自己的本意初衷。这样想想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只是对幽若先斩后奏,故意瞒着他,非要等拜了师,生米煮成熟饭才昭告天下的任性做法无法释怀。这孩子果然被他宠坏了!
于是拜师宴就以这样出人意料的结果结束了,落十一和轻水等人不知道有多开心。
只是,由始至终,摩严便再没说过一句话,铁青着脸,灼灼怒视着眼前的一切。
幽若手里玩着灵犀剑,抬头看着浮在半空中的绝情殿,心情大好,
“师父,你等着幽若,幽若又能回到您身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