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殿侧殿
床榻上,白子画小心的用锦被将花千骨裹住,从冰室回来,丝丝入侵的寒气让花千骨原本就失了血色的小脸更显的惨白。
回到绝情殿后,除了替花千骨诊治时必要的对话,白子画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和笙萧默交谈。
看着白子画冷的和冰室里那张寒冰床差不多的脸,笙萧默踌躇了下,还是有些心虚的开口,“师兄,千骨没事了,只是近来尽量不要让她的情绪有太大的起伏波动,噬心咒的毒始终损伤了她的心,至少要好好调理个一年半载,否则,怕是会落下心痛的毛病。”
白子画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只是凝视着昏睡着的人,似乎是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般。这么看着,心中被担忧和恐惧暂时压下的怒气隐隐回升,胸口隐隐有火焰开始灼烧。
“师兄,带千骨下殿,本是想着让她劝杀阡陌离开,免得徒增两派间无辜杀孽,我真的没想到千骨会在众人面前自请逐出师门。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哪怕是让我笙萧默当场毙命在他杀阡陌的绯夜剑下,我也绝不会带她下殿的。”见白子画冷着脸始终不说话,笙萧默知道,这次,他是真真切切的生气了,或者该称其是怒。其实,在白子画当众宣称,将花千骨禁足绝情殿时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其他人或许感受不到当时白子画情绪剧烈的变化,而在自己看到他眼中那一丝狠厉和恨意时,震惊,难以置信。千百年来,处事从来波澜不惊的师兄竟能如此失控,所有的情绪,理智都被一个小小女子牵着走,“师兄,你罚我吧,这次真的是我鲁莽了,你怎么罚都可以,要不让我去守一个月的山门,只要你能消气,我笙萧默甘愿受罚。”
白子画依旧不说话,面如冰霜,坐在花千骨身边一动不动。
“好吧,其实我带千骨下殿,还有个原因是想借着杀阡陌让你放弃收徒的事。”笙萧默按耐不住了,终于将最终的原因抖落了出来,“师兄,我真的不明白,你怎么会答应大师兄再收徒?你明知道千骨最在意什么,你就舍得让她在得知你重新收徒后伤心失望?何况她现在的情绪根本就不能大起大落,你再收徒,就不担心她会伤心到又像刚刚那样心痛昏厥?”
说道最后,笙萧默开始烦躁的打开折扇扇风,他真是不明白,自己说了这么多,怎么白子画还能雕像般坐着一动不动。
“师兄,有时候我真想打开你的脑子看看你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明明紧张在乎的要命,却就是偏偏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你这样,不是在折磨自己,你是在折磨千骨。”笙萧默不满的将扇子扇的频率更快,“我看,还不如让我去忘川取些忘川水来给千骨喝下,直接让她忘了你,也省的被你折磨。”
“能忘了,也许是件好事。”听到忘川水,沉静的如冰川般的白子画心头震了一下。
“师兄,你说什么?”笙萧默一惊,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能让她忘了,也许是我这个师父唯一能为她做的。”似乎是在说服什么人般,白子画喃喃轻语。然而,心底突然涌起的巨大恐惧和心痛让他惊慌。
“师兄,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笙萧默吓了一跳,有冲动抽自己一耳光,“喝了忘川水,千骨可不只是忘了你这么简单。所有记忆种种,她可能都会忘了,这和喝了孟婆汤没什么区别。你不能为了让她忘了你,就让她同时把所有的记忆跟着消失。这样太自私了,对千骨太不公平。”
“你去看看大师兄吧,他伤的不轻。”白子画吸了口气,淡淡的开口,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也好,千骨一时半伙儿怕是醒不了,我晚些时候再过来。”笙萧默轻叹了口气,往屋外走去,才至门口,又不放心的折回,“师兄,忘川水的事你绝不能再放心上。”
白子画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花千骨身上,“你去吧。”
“那,我晚点再过来。”笙萧默不安的看了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白子画,走出了房门。
感知到笙萧默离开了绝情殿,白子画低垂的眼眸微动了下,将视线落在门外的虚空出。
片刻,轻叹了口气,一挥手,加强了整个绝情殿的结界。
此刻,天已经黑透,房内的烛火微弱的一闪一闪地跳动着,屋内流淌着的只是无声的寂静,突然压抑得让人难受。
白子画有些疲倦地闭起了眼睛,身体却没有一丝睡意。
“花千骨今日自愿削去长留上仙弟子身份,逐出长留!”然而,一闭上眼睛,长留大殿前,花千骨决绝的神情和话语便毫无阻拦的进入了他的大脑。
倏然睁开了双眸,才被压下的怒火竟有再次隐隐出现。这怒火是在气她,也在恼自己。
气她竟然会交还宫铃,轻易的说出要求从他白子画门下逐出的话语。
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把宫铃交出?
宫铃你不要了,师父你也不要了?
那一瞬间,拼命的想忽略压制心里迅速上窜的惊慌和愤怒,然而,却在看到她决然平静的小脸时瞬间爆发。那种恨不得将她立即藏起,永生永世不让他人窥探的念想让他此刻想起仍觉疯狂。
而更恼的是,自己竟因她多了那么多不该有的情绪,甚至已经到了自己无法驾驭,失控失常的地步。
修道千年,早以为自己已经勘破一切,看透生死轮回,能静观人世,一直孤单的存在于这世间。然而,谁能料到,断情绝欲的长留上仙,情关缘孽,竟同样无法挣脱。
从墟鼎里将宫铃取了出来,握在手里,小小的宫铃竟让他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将视线重新驻留在花千骨身上,并非明艳妖娆的面容,只是纯净而清秀,却让他沉沦到无路可退。
忘川水?突然觉得可笑。他白子画果真是这六界第一口是心非之人。
连让她离去都做不到,何况是让她彻底忘了自己。
白子画,你真是这世上最自私的人啊!
没有人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没有人知道,或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至少现在,她还在他身边。
曾经,独立于此,流逝的时间似乎与己无干,心中亦无波无谰。
偶尔阴影的变换提醒日升月落,门中事物提醒人世尚存。
然而何时起这位不染纤尘的上仙开始品尝起人间的失落?
贪婪殿内,灯火昏暗
笙萧默跨进殿内,摩严独自坐在正殿的椅榻之上,铁青的面色,紧锁的眉头,远远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息。
“大师兄,你的伤怎么样了,我帮你看看。”眼前如此神情的摩严让笙萧默惊了一下,隐约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摩严看着走近的笙萧默,“你从绝情殿过来?”
“啊?嗯”摩严的神情让笙萧默隐隐不安,“掌门师兄很担心你的伤,特意让我来瞧瞧。”
“哼”提到白子画,摩严的脸色更暗,“他除了关心那个孽障,还会有心思关心我?”
“大师兄,掌门师兄他……”
笙萧默连忙想出言辩解,摩严一挥手,心烦的便制止了,“我问你件事,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师兄,是什么事啊,笙萧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笙萧默随意的打开了折扇,轻松的神情暗暗掩饰内心突然生出的不安。
摩严看着一脸轻松的笙萧默,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了,背着手,来回的踱步。
笙萧默何等的玲珑心,此刻摩严的神情,他更确认了三分,“师兄,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内心的不安在隐隐扩大。
摩严突然在他面前收住脚步,面色沉重的看着他,半晌,“子画对那个孽障,真的只有师徒之情?”
果然!
笙萧默本能的握紧了下收住的折扇,“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掌门师兄和千骨是师徒,掌门师兄对千骨不是师徒之情还能有什么?”刻意表现出吃惊的模样入木三分。
“只怕是没那么简单!”看着笙萧默理所当然的神情,摩严却不为所动。
“师兄,你想说什么?”笙萧默心虚的问道。
“只怕,子画对这个孽障生出了男女之情。”摩严的脸色铁青。
“绝无可能”笙萧默立即否决道,然而心却没有跟上嘴巴的速度,似乎还漏跳了一拍,勉强镇定自若,“长留掌门训诫三便是戒情,掌门师兄他身为掌门,怎么会明知故犯。何况他们是师父,掌门师兄怎会糊涂到生出这不伦之情来?师兄,你太多虑了!”
“并非我多虑,实在是近来子画的举止太过反常!”摩严心烦气燥的挥挥手,“今天大殿之前,且先别论他在花千骨说要脱离师门时的态度,单是那花千骨出现之后,他对战杀阡陌时的反应,杀阡陌对那个孽障怀了什么心思大家都知道,可是子画作为师父,他的之后的反应是不是太过激了烈!这两人过招,子画哪还有先前那正邪一战的大义,我看是情敌过招的意味更重些。”
“师兄,你想的也太多了吧!”笙萧默心里叫苦,今天自己是吃错什么药了,拉千骨下殿,“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兄也是担心千骨被杀阡陌误导,将来有任何行差踏错。不常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嘛。”
“这花千骨错的还少吗?平日里的不说,这偷盗神器,释放妖神,子画竟代她受了六十四根消魂钉,连这千年的修为都可以不要!”摩严不为所动,眉头皱的更紧,双眼瞪着一脸不以为然的笙萧默,“倘若是舞青萝偷盗神器,你做不做得到替她上诛仙柱?”
“这,这又没发生过,我哪回答得了啊……”笙萧默被摩严问得一怔,却也立即反应过来,“况且,这掌门师兄不是千百年来,才收了千骨这么一个徒弟,自然是宝贝些的。”
“一派胡言,一个徒弟就能纵的上了天?”摩严气闷的一甩袖子,“你平日里没事就往子画那跑,你当真就全无发现?”
“师兄,我们三人自小一同修仙得道,掌门师兄的为人,你还不清楚?”笙萧默不答反问,摩严的步步紧逼使得他心虚不已。
“子画的为人我自然是清楚的,怕只怕是这孽障诸多勾引诱惑。”摩严忧心忡忡,“先前子画中了卜元鼎之毒,毒性入侵之时就容易使得意志薄弱,道心不稳,难保那个孽障不会乘虚而入。”
“师兄师兄,你确实是杞人忧天了,千骨她心思纯净,断不会做出此等悖德犯上之事。”笙萧默语气笃定,飘忽的眼神瞄向了殿外,“那个,师兄啊,我突然想起,我今天还没有给那只金丝翠喂食,那可是只顶娇贵的凡鸟,师弟我得来确实不易,要一不小心给饿死了,就太可惜了,我先告辞啦,师兄!”
不等摩严开口,笙萧默已经脚不沾尘的大步跨出了正殿。
“花千骨,你若让我查出胆敢对子画有丝毫的犯上之心,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看着离去的笙萧默,摩严愤恨的将拳头砸向了茶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