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弓矢，尚安所施！”
高祖的歌声在我的耳边回荡，那日他趁着酒意歌唱，我迎风而舞，就像我现在一样翘首折腰而舞。
舞毕，我抬头看空中炽白刺眼的太阳，忍不住抡手去遮挡，眼泪已经在眼眶之中打转。
“啪——”我的眼泪被脚踝处火辣辣的疼给憋了回去。
我忍不住缩成一团，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我在心里偷偷骂道：这死女人每次都能逮到我偷懒的时候抽我一鞭子。
“慎懿，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高贵之人，整日里在御膳房门口跳舞，跳给谁看，你以为皇上会经过此处么！还不快点过来生火！”说话的人是御膳房的厨厩长丞，是专门负责皇太后日常饮食的食官。
“厨厩姑姑，你看我满手的血泡，让红笺替我吧。”我将两手摊开给她看，触目惊心的血泡让我自己看了都嫌恶心。
“我是不是平日里把你给惯得无法无天了！”厨厩长丞又朝着我的脚踝处甩来一鞭，那声音震得地都仿佛发了裂。
“厨厩姑姑，我去。”我转身疾步往里走去。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让我站住了脚步。
“厨厩长丞，接旨。”是太监尖锐的声音，我忍不住也跪倒在地，竖起耳朵听旨意。
“传太后懿旨，明后日宫中设宴，厨厩长丞协同太官、汤官、导官、庖人以及食官长丞安排好御膳食材，今晚出御膳表交由哀家过目，以便御于宾客，钦此。”太监把懿旨交由双手托举的厨厩长丞。
“请问公公，这御膳表是由老妇一人决定，还是和各位食官协同商量之后再做定夺？”厨厩长丞忙不迭问出口，唯怕自己弄错意思。
太监笑眯眯反问她道，“如此规模庞大的皇家宴会，你说能让你一个人决定这御膳表？”
厨厩长丞惶恐点头，“那老妇明白了。”
我拽了拽裙角，眼里满是仇恨的痛意。吕雉，那个蛇蝎女人，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本来，这太后之位该是我的！
“慎懿，慎懿……”待太监回去复命时，厨厩长丞从地上站起来，见我还愣跪在原地，叫道。
我才回过神来，站起来，逃一般的进到锅炉处去了。
“这丫头，每次一听见‘太后懿旨’就被吓成这样，真是没有出息。”厨厩长丞在我身后摇头叹息，“指望你接老妇的班怕是没有指望了！”
我坐在锅炉处的小板凳上，咬着牙，努力忍住从心而涌的恨意。
“今日见着太后娘娘，可真是威风八面，风光无限。”红笺从屋外跑进来，她喜悦地大叫，“慎懿，你是没有见过太后娘娘，那衣着，那妆容，那盛气凌人的模样，简直勘称女子典范。往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上你。你不知道，最近太后娘娘查食料查的格外严，今日就碰见了她来查食料，你呀，真该见见她，高贵的模样，简直让你不敢抬头睁眼看她，我偷偷瞄了一眼，差点没瞎。”
红笺是负责采购瓜菜果蔬的御膳房掌宫女，我们这些卑微的火奴也归她管，听说这个慎懿是她的同乡，所以平日里受她照顾。
这具身子年轻又柔软，不知为何，它与我融为一体好似十分自如，我可以拥有慎懿的记忆，也可以拥有我戚懿的记忆。我一直认为，天不亡我戚懿，必有大福临到。
我渐渐陷入了沉思当中：吕雉，我上辈子不知道多少次与她碰面，高祖还再世时，我可比她受宠多了，那时的她每日顶着一张怨妇脸，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
“是吗？”我的表情有些兴趣缺缺，让红笺有些不悦，“慎懿，你是不是……”
“是不是嫉妒？”我替她接话，反而轻蔑地笑道，“一个人老珠黄，老树枯柴的高祖遗孀，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红笺急忙捂住我的嘴巴，左看右看，小声唏嘘道，“慎懿，你不要命了。万一被别人听见去太后娘娘那里告状，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我忿忿地两手抓开红笺的手，怒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以后别让我再听见你说吕雉的赞美之词。”
“慎懿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连太后娘娘的名讳你都直言脱口，你真不怕惹来杀身之祸？”红笺也跟着我赌气吼道，只是她的声音始终压在喉头里，不敢放肆迸出来。
我怎么了？
吕雉勒杀我儿子刘如意，让他七窍流血而死，我是不是该恨她？
我求过她，赐我三尺白绫，可她拒绝了，她说要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么，我是不是应该恨她？
吕雉将我的双手双脚斩去，将我的眼珠子挖出，又让我吞了哑药，熏聋了我的双耳，让我在如厕爬了三天，痛不欲生的死去，我是不是该恨她？
我的满腔恨意已经恨到想将她做成人彘，要教她在所有人面前惨不忍睹的死去，要我敬畏她，下辈子也不可能，做梦也不可能！
“慎懿，你在想什么呢？”红笺见我不答她话，推了推我的肩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大的怒意，大不了我不嗤怪你了，你别生气。还有，你的灶火灭了，厨厩姑姑又该抽你鞭子了。”
“红笺，你刚才说有机会，一定让我见见吕雉？”我没理会她说的话，径自道，“择日不如撞日……”
“不是我不愿意带上你，今日是真不可能。”红笺拒绝了我。
“为何？”我沉默了一会儿，“刚才厨厩姑姑说要和各位食官大人商讨御膳表的事，你是要跟着厨厩姑姑去的。”
“你是说你想代替我去？”红笺又立马拒绝了我，“对于食材的一些选择，你不如我了解，万一出了岔，可怎么办？”
我不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