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暹罗派出的迎亲队伍在半路遭到伏击,暹罗人没想到大昌出尔反尔,措手不及,只得仓皇而逃,公主的銮驾被夺回,后来才知道是大昌三皇子廉颢为救妹妹单方拒婚,众人都捏了一把汗。因兵力不足,廉颢派重兵把守城池,闭门不战,暹罗多次进攻不成,只得退后扎营。
惜梅感概道:“姑娘您瞧瞧,这做父亲的都不如哥哥,不亏敬妃娘娘当初的善心。”
三哥哥,是了,当日在伯爵府花园他亲口对她承诺,“只要有我廉颢一天在,终究会护着她们,包括妹妹!”
碧芙想起当日诺言,心中感叹,喃喃道:“他终究是有情有义!”
惜梅有些担忧道:“那柳州知府怕暹罗报复,已连夜上书,只怕不日就要到京城了!”
碧芙却笃定说:“皇上如今已无分身术,再说两军僵持,暹罗也没讨到便宜,皇上没有理由怪罪他。”
果然皇上接到奏折,暗骂三皇子鲁莽冲动,只暹罗并无动作,只好暂时压下。碧芙听了心下稍安,至今只等着京城的消息。
一连几日碧芙沉默不言,每日诵经念佛,惜梅知她的心思,寸步不离,寻话开导她,说:“姑娘你看,多少天了,听说暹罗人几次攻城不下,当初皇上派贺大将军前来镇压,几万大军僵持多日无果,这次三皇子亲自镇守,暹罗人竟不敢轻举妄动。从前在宫里,几个皇子中三皇子总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他读书练剑都晚,没成想今儿有这个能为,只怕是要名扬天下了”,惜梅有些惋惜,“姑娘,你说,三皇子在京城该多好,说不定京城就解围了!”
碧芙放下手中的经书,叹息了一声,“惜梅姐姐,京城有皇上、几位皇子、大将军、几十万大军,我只盼他们兄妹平平安安的!”
“姑娘!”惜梅明白的她的意思,三皇子地位卑微,根基浅,姑娘不愿看见三皇子出头,终究是摇头叹息走了。
几日之后,鞑靼彻底包围京城,大昌皇帝无奈求和,狂妄的鞑靼人列出三个条件,第一,大昌必须割让辽东、山东、山西等地,第二,大昌必须每年向鞑靼朝贡,向鞑靼俯首称臣,第三,大昌必须诛杀林氏一族,以人头祭奠死去的老可汗,如若不然鞑靼大军将踏平京城。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当世的读书人皆以为耻,想他大昌泱泱大国,竟流落至此,犹如当年靖康之耻,竟有人自尽泄愤,鞑靼人肆无忌惮,疯狂入主中原,烧杀抢掠,霸占各地,百姓苦不堪言,一时天下大乱,群臣口战,朝堂混乱,皇帝无力,病情加重。
碧芙得知消息,只觉天旋地转,手中的念珠洒了一地,怜秋忙扶着她坐下,韩府中人皆来安慰。
惜梅气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这等丧权辱国如何能应!”
韩恂道:“如今皇位都不保了,那狗皇帝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韩惇沉思片刻也道:“前两个条件尚有可说,只最后一条……?”
碧芙捂着心口,痛心道:“他们是想斩草除根,只怕……林府满门不保!”
韩恪安慰说:“妹妹,你别着急,你林家世代忠良,皇上不会不念旧情!”
碧芙摇头道:“皇上如今水深火热,自身难保,如今的局势能撑到现在也算是尽了往日的情分!”
听碧芙一番话,众人皆沉默,也知这是实情,竟无言相劝,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韩家这样世代读书人家,也无能为力,只得吩咐惜梅几个多加照料碧芙的身子。
一连几日碧芙彻夜不眠,朝思暮想,原先圆乎乎的小脸瘦了一圈,韩大嫂子百般安慰,韩恪瞧碧芙的光景,忙去熬了几副汤药给她护身。
宋妈妈道:“姑娘,你莫担忧,我听说皇上已经下旨召各地藩王出兵北上了,想必不日便能解京城之困,到那时候天下太平了,咱们家也就脱险了。”
碧芙道:“妈妈这话说得天真了,各地的藩王也姓廉,他们如今只怕是坐山观虎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宋妈妈似懂非懂,她本是衡州人,后跟着她家大小姐驾到京城,如今又回到衡州,京城并无亲眷,哪里能感同身受,只得在一旁唉声叹气。
碧芙吩咐说:“妈妈去把惜梅叫来,就说我找她有事,叫她立刻过来!”
宋妈妈忙领命去了,不大功夫惜梅端着托盘进来道:“姑娘,刚厨房炖好的枣儿粳米粥,吃点吧,瞧瞧自己瘦成什么样了!”
碧芙拉着惜梅的手道:“姐姐,你向来就是个有主意的,如今林家有难,我如何能坐视不管!”
惜梅唬了一跳,“皇上都没法的事,你一个姑娘家能怎么办,若我说你在这里躲过一劫,只怕老太太心里也庆幸念佛呢!”
碧芙苦笑道:“皇上如今还没有松口,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等着皇上金口一开,只怕林氏一族要亡,独留我一人有什么意思!”
惜梅惊恐地盯着碧芙,握着她的手,“那……姑娘想怎么办?”
碧芙握紧她的手,似乎下了多大的决心,“我想了这几天,咱们不能带累外祖一家,我悄悄地回去一趟,若是能保全林府最好,若是不能,想法子把庆哥儿几个救出来。”
惜梅听了忙跪下哭道:“姑娘那么一个聪明人怎么如今糊涂了,你并非身怀绝技,这里远隔京城数千里,如今这天下乱了,外面都是土匪官兵,北边的都往咱们这边逃,皇上若是下令灭林家满门,只怕姑娘也难逃,姑娘北上无疑是自投罗网,当初老太太差我去服侍姑娘,就是把姑娘的安危交给我,这些年跟着姑娘,姑娘待我不薄,如今林家有难,我怎能任姑娘去冒险,别说到不了京城,就算到了京城又能怎么样,鞑靼人已经把京城围地水泄不通,里面的人想出来都难,咱们有什么本事救人啊!”
碧芙忙扶着惜梅含泪道:“你说的我如何不知,可我毕竟是林家的人,老祖母那么大年纪还在京城受苦,我怎能心安理得独善其身,只如今求菩萨保佑,求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到了那里我会想办法,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
惜梅见碧芙心意已决,知道再劝也没用,只得抹泪道:“姑娘你好好歇着,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碧芙道:“不必过于麻烦,只收拾些换洗衣服,再带些银钱,也不必告诉怜秋几个,她们这些天也不好过,若是林府出事,只怕她们的家人也好不了,都不用跟我去受罪,我带着家里的小厮们去即可,我叫你来也就知会你一声,你跟了我这些年……”
还未等碧芙说完,惜春忙道:“姑娘这是说得什么话,姑娘待我亲如姐妹,我又不是那等只能共享福不能共患难的,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还是那句话,姑娘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姑娘可别想撩开我。”
碧芙泪流满面道:“好姐姐,我只怕带累你!”
惜梅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还说这样的话,莫说姑娘的满门,我们几个的满门也危在旦夕,丹青水墨几个已经哭了好多次了,既然姑娘甘愿冒险,我也要跟着,就算豁出命去,也得保姑娘去京城。”说着哽咽着抹眼泪。
碧芙道:“其他人莫要惊动了,人多了反招摇不安全。”
惜梅吸了吸鼻子道:“论我说别人倒罢了,得把书桃那丫头叫着,她胆大,平日干的粗活,力气大些,这一路上光我一人只怕照顾不来,有她跟着,我更放心。”
碧芙点头,惜梅把书桃叫来嘱咐了几声,又叫瞒着怜秋几个,主仆几个雇了一辆马车,留下一封书信,连夜悄悄出了永州直奔京城,因湖广江西一带不太平,碧芙叫小厮往东边江苏山东一带回京,越是往北上,她的心越发沉重,一路上,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逃难,匪寇猖獗,烧杀抢掠,官兵混乱,毫无斗志,死的死,逃的逃,连住店都小心翼翼,碧芙几个只得风餐露宿,一路劳累颠簸,人已是清减了许多,惜梅书桃两个担忧不已,到了庐州坚持要去找个客栈住下。
昔日繁华的庐州,今不如昔,店铺紧闭,行人稀少,神色匆匆,街边多了不少乞丐难民,半躺在墙边,不知是死是活,突然听见有马蹄声,只见众人神色慌张,忙关门躲避,书桃手快,拉着碧芙进了巷子里的一家小店,那店小二问:“客官几个吃点什么?”
惜梅问:“有客房吗?”
店小二摇摇头,上下打量了碧芙几个,“客官几个是外地来的吧”
书桃忙道:“正是,我们是投亲的。”
那店小二道:“不知亲戚是哪里人?”
惜梅道:“京城!”
那小二听了,眼睛瞪得老大,小声道:“几位还是快走吧,鞑靼人来了,不太平,京城的人都逃到我们这里了,都说京城沦陷了,皇上都不行了。”
碧芙的身子一软,幸好书桃扶着:“可是,小哥,我们一路吃了很多苦,我们公子累坏了,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住一晚,只要一间屋子就成。”
那小二叹道:“不是我不收留你们,之前来住的,人财两空,那些鞑靼兵,三天两头来讹钱,这两天掌柜打算远走避祸,再多留几日恐怕命也难保,咱么只提供点吃食,天快黑了,赶紧走吧!”
惜梅几个听了忙把怀里的包袱紧了紧,忙道:“公子,快走吧!”
书桃给了点碎银子,买了几个馒头就扶着碧芙出来了,巷子的拐角,一个老婆婆搂着一个孩子倚在墙边,孩子闭着眼,两人衣衫破旧,蓬头垢面,有些狼狈,那婆婆拍着孩子的后背,面色安然,碧芙于心不忍,看了惜梅一眼,惜梅明了,从包袱里掏出刚买的两个热馒头,走过去,喊了一声:“婆婆!”
那婆婆睁眼瞧了惜梅一眼,又看了看不远的碧芙和书桃,全身摸索了一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兜,从兜里倒出一块玉佩,老妇人伸手抚摸了一番,颇为留恋,终究递给了惜梅,惜梅一怔,愣了半刻才道:“婆婆,不要了!”
婆婆坚持把东西递给惜梅,惜梅回头看了碧芙一眼,碧芙走上前去道:“婆婆,如今世道混乱,你今落难至此,这个东西恐怕是你家里最后一点东西,留给孩子做个念想吧,再说这两个馒头也不值这么多!”
孩子也睁开眼,恐怕是饿的狠了,盯着馒头直咽口水。
婆婆开口道:“他是我的小孙子,我虽落难,却还是要告诉他,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理!”
碧芙闻言,肃然起敬,原来她竟然是为了这个,点头收下了那个精巧的玉佩。
婆婆这才满意地收下馒头,递给孩子一个,那孩子拿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咬着。
碧芙瞧他的样子,想起京城的庆哥,也不知他怎么样了,伸手抚摸孩子的脑袋。
婆婆道:“我看姑娘是个心善之人!”
一声姑娘叫的碧芙心下一惊,惊恐地看着老婆婆,婆婆道:“姑娘不必害怕,我一个老人家不会害你,我猜你们也是贵人,老婆子今日遇见你们也是缘分,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碧芙道:“婆婆,你们祖孙二人孤苦伶仃,以后要怎么办?”
婆婆念了句佛,“自有上天安排!”
碧芙拿了点碎银子给她,“我要赶去京城救人,一路生死未卜,这些银子你拿着应急,算是我借你的,将来若有机会去京城林府找我。”
一听京城林府,婆婆一惊,听说京城林府已被查封,只得握着碧芙的手道:“好,我记下了,这是我的孙子,刘志焕,若是逃过此劫,将来定会去京城林府报答姑娘的恩情,姑娘,相信菩萨有眼,上天自有公道!”
异地他乡,得到一个陌生人的宽慰,碧芙顿时热泪盈眶。
书桃拉着碧芙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刚出了巷子口,就见几个外族打扮的男子,围着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死活按着口袋不松手,哭道:“官爷,求你们了,这是我全家的救命钱!”
那几人听了,一脚踹上去,抡起长鞭就抽,那妇人蜷缩在地上,两手抽得血肉模糊,衣服撕裂,形态可怜,地上散落了零星几颗碎银子,众人敢怒不敢言,书桃拉着碧芙道:“公子!”
碧芙心下不忍,气得全身颤抖,死死握着书桃的手。
那群禽兽捡起地上散落的银子狂笑着离开,独留那妇人躺着那边哭嚎不止,碧芙只耐自己无力,只得过去,伸手给了一锭银子,“老嫂子,拿着吧!”
那妇人擦了擦眼泪,伸出一双满是血迹的手指颤巍巍地接过来,哭道:“多谢公子!”
碧芙勉强笑着点点头,惜梅书桃两个怕惹事,忙扶着碧芙要走。谁知那银子刚到手,唰一鞭子抽过来,妇人哎哟一声松了手,银子滚乱,忙去捡,那人一脚踩着妇人的手指,朝碧芙几个背影喊:“站住!”
惜梅吓得腿快软了,书桃只管拉着碧芙往前小跑,谁知那人忽的一下蹿到她们跟前,取出一柄弯刀挡着:“哪里去?”
书桃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却还是壮着胆子道:“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跟搁下无冤无仇,你想怎么样?”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道:“如今大昌半壁江山已是我们鞑靼的,你们的狗皇帝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几十万大军不堪一击,你们早晚是我们鞑靼人的奴隶,奴隶就该效忠主子。”
碧芙握紧拳头,大声道:“你们妄想!”
那人闻声,盯着碧芙看了看,“你说什么?”
碧芙挺着腰杆道:“我说你们妄想,大昌永远不会臣服你们蛮人!”
那人鄙夷地看着碧芙,“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死鸭子嘴硬!”
碧芙冷笑道:“我们中原还有一句话,恶犬咬天,狂妄自大!”
不多时,旁边已聚了不少人,鞑靼占领庐州两月,已是弄得乌烟瘴气,鞑靼人嘲笑大昌孬种,众人是愤恨不已,没想到今儿有个胆气大的,不由暗自叫好。
那人上下打量碧芙,见不过是一位瘦弱的小生,长得跟娘们一样,一把拎起碧芙的前襟,笑道:“小子,挺硬气的,别以为读了几本书就跟老子卖弄,你们大昌读书人多,瞧不起我们,那又怎么样,如今你们皇帝求和,整个大昌还不是匍匐在鞑靼脚下的狗。”
碧芙啪一下给了他一巴掌,书桃倒吸了一口凉气,忙和惜梅上去拉扯,“快放开我们公子!”
那鞑靼人没成想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甩了一耳光,顿时火冒三丈,双手死命掐着碧芙的包子,碧芙本能地伸手拉他的手臂,谁知这么一挣扎,碧芙的帽子掉了,满头的长发瀑布一般披散开,那鞑靼人见了,张了张嘴巴,终究松了手,呆呆地看了一眼,然后笑道:“我说哪有这么娘们的小子,原来是个绝色美人!”
说着伸手要抚摸碧芙的脸,这手刚伸出来,只见书桃拿着一把匕首飞快地朝那人胸口一插,连刀也来不及拔,就催促着拉着碧芙,“姑娘,快跑啊!”
那鞑靼人瞪着眼睛指着她们,终是软软地倒了下去,这下砸开了锅,后面几个一窝蜂追着,“站住!”旁观人知道不妙,忙胡乱推搡拥挤,那几个鞑靼人被挤得东倒西歪,只扯着嗓门喊,“站住!”
碧芙近来伤神本就身体怯弱,跑了一阵,已是腿脚发麻,踉踉跄跄地摔了一跤,书桃拉着爬起来道:“姑娘,快点!”
碧芙喘着粗气,看了看周围,天已经黑了,后面一阵哦哦的鞑靼吼叫声,隐约能看见火光,有些绝望道:“这里已被鞑靼人控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惜梅急道:“姑娘,你忘了咱们为什么上京城,老太太还在京城呢!”
碧芙忙爬起来,只终究这样也不是办法,书桃道:“人是我杀的,咱们这样一直跑不是办法。”说着一把扯了帽子,把头发披散下来,对惜梅道:“姐姐,你带着姑娘躲一躲,我往这边引开他们!”
说完不等她们两个应声,就往那边跑了。碧芙连喊了两声,急地眼泪汪汪,早瞧不见她的影子,惜梅抹了抹泪道:“姑娘,快别喊了,快走吧!”
鞑靼人骑着马,她们步行,毕竟是拼不过的,碧芙只觉得一根长鞭拴着她的腰身,身子被绳子一扯毫不费力落到马背上,那人哈哈大笑,调转马头准备回头,只听咻地一声一支箭迎面而来直插咽喉,穿刺而过,碧芙只觉得脸上一热,马背上的人没了声息,马受了惊,前蹄立起来嘶鸣,碧芙顺着马背朝后滚落,她似乎听见惜梅撕心裂肺的叫声,然后又听见一阵马蹄声靠近,掉落的瞬间,她看见一个披着战袍的身影挽着弓箭飞奔而来,伸手拉着她的手臂,轻轻落在他的怀里,碧芙想睁眼看个究竟,那人脱下战袍,蒙头盖脸地裹着她,昏昏沉沉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妹妹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