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美妘正有气没处出,见着张卓勇幸灾乐祸的样子,伸手就扇了过去,这张卓勇虽是个小胖子,只平日在外混惯的,身手矫捷,身子一矮躲了过去,撒腿跑了,只听啪的一声,后面的一少年哎哟一声,薛美妘吓了一跳,那少年捂着嘴巴,喝道:“哪来的丫头!”
孙美妘见这少年虽穿着富贵,却有几分痞气,怕她跟哥哥两人势单力薄吃了亏,拉了哥哥的手就想逃,那少年本就是这京城一霸,如何肯吃这个亏,一把拉着孙美妘的斗篷,道:“打了人就想逃!”用力一扯落斗篷,只见里面是一身大红五蝠捧云的刻丝小袄,丹霞色长袍,头上金钗微晃,双目惊恐,樱唇微张,一副楚楚可怜样儿,少年立时起了淫心,浪笑道:“哟,原来是个小美人,爷瞧瞧,给爷陪个不是,叫爷香一口,爷立时就放了走人!”
孙美妘红着脸呵斥道:“大胆,我乃兴庆侯府的小姐,你敢轻薄于我,我叫父亲砍了你!”
少年犹是不怕,朝左右笑道:“瞧见没有,还是个烈货,爷我最喜欢了!”
孙进虽知妹妹无礼在先,只这少年也太过分了,把妹妹拉到一边道:“这位公子,我妹妹非有意伤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少年见孙进挡着,不满道:“爷我说了,叫小美人香一口,不然今儿这事没完!”
孙美妘飞扬跋扈惯了,如何被人这样侮辱,不禁大怒:“哪里来的畜生,若再不闪开,我随后回府叫人抄了你家!”
旁边的侍从打着哈哈道:“少爷,您听着没,说要抄咱们的家呢!”
那少爷笑道:“别跟我大呼小喝的,说了半天,你的随从在哪儿呢,吓唬谁呢,有几分姿色就充起千金小姐了,你是侯府的?我告诉你我家那还是皇亲国戚呢,就你这排场还兴庆侯府,屁大个奴才也没有。”
孙进忙着扯妹妹,今儿人多,跟着的奴才也不知哪儿去了,正干着急,只孙美妘还不知收敛,道:“皇亲国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
那少爷见这姑娘虽有几分姿色,却是个刁蛮厉害的主,也不废话了,“小子们,给我拿下,抓着回去爷打赏!”
一语未了,众人蜂拥而至,本就人多,一时都乱了,孙美妘也怕了,尖着嗓门喊道:“六表哥,救命啊!”
这边六皇子跟碧芙刚说了几句,正要往楼上去坐坐,就见人群骚动,推推搡搡,碧芙记挂着弟弟,连忙弯腰去寻弟弟,只未拉着庆哥儿的手臂,就见人群里有人挤过来,碧芙身子一歪,暗叫不好,常禄眼疾手快,左手搭着碧芙的肩膀,右手抱着庆哥儿的身子,身轻如燕,轻轻越了过去,六皇子几个身边有侍卫保护倒没出事,隐约听见孙美妘的叫声,唬了一跳,廉颀道:“六弟,我好像听见你表妹的声音!”
刚说完,又听喊道:“六表哥,救命啊!”
六皇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拍了手掌,几个侍卫立刻往那边去。
六皇子见碧芙姐弟两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忙拉着二人上了楼,庆哥儿却是好奇,他刚刚飞起来了,这会子站在楼上,扒着栏杆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只见六皇子身边的侍卫,如长了翅膀一样,在人群中飞起来,不大功夫就见孙美妘狼狈地被孙进扶上楼来,见了六皇子,哭道:“六表哥,你可给我做主啊!”
六皇子知道表妹的脾性,本是要跟碧芙好好叙叙,没成想被她给搅乱了,心中不就不喜,听她哭诉,只淡淡地说道:“你如今无事也就罢了,咱们出门在外不可惹事。”
孙美妘又是恼又是委屈,只得咬唇嘤嘤地抽泣。
孙进暗怪妹妹鲁莽,平日在家怎么样都无所谓,在外头也不知收敛,刚刚那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无赖,若是忍耐一下也不至于闹到这份儿上,且六皇子几人本就是乔装出来的,如何能亮出身份为他们出头,传到宫里,皇上知道了只怕不妙,想到这里忙陪笑道:“多谢表哥出手相救,我今儿也逛够了,这就告辞!”说这死拉硬拽地把妹妹带走了。
碧芙瞧着孙美妘临走那目光要吃人似的,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也坐不住了,遂起身告辞道:“我出来半日,庆哥儿也乏了,恐祖母在家惦记,告辞!”
廉颐见挽留不住,只得放了去,心中暗恼孙美妘坏了兴致,那看热闹的兴致去了八九分,遂也意兴阑珊地领着人回宫。
却是碧芙坐在马车里摸摸弟弟的小脑袋,心说这孩子三岁没到,哪来的劲儿,刚刚张卓勇疼得直跳脚,遂问道:“咱家庆哥儿是怎么教训那位胖哥哥的。”
庆哥儿扬了扬手上的玩器道:“我拿这个戳他的脚趾头!”原来就玩器顶端尖锐似针,碧芙颠了颠,份量也不轻,许是庆哥儿也使了力气,难怪那张卓勇痛成那样。
戳了戳庆哥儿的脑袋,“往后可不能随便打人!”
庆哥儿急吼吼道:“他是坏蛋,欺负姐姐!”
碧芙哄道:“好了好了,这事回去可不能跟祖母说,连你爹娘也不许提,听见没有!”
庆哥儿点点头,碧芙怕他小孩子回头忘记,忙许诺了好些东西,又给拉钩才算罢了,碧芙嘱咐常禄及随从回去都不许提,免得祖母担心,常禄等都应下了。
过了几天,马氏果真诞下一名男婴,取名林仕莊,只可惜胎儿过大,难产,马氏伤了身子,往后也不能再生了,这事老太太嘱咐府上人不让说,恐她月子做不好,等到满月后,比着庆哥儿的例儿,给莊哥儿热热闹闹办了满月酒,马氏这才心满意足。
这马老太太本以为女儿往后也没出头之日了,没成想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儿子,趁着满月酒,拉着女儿好言相劝了一番,又去老太太屋里请安,说自己女儿不懂事,多亏老太太照应。
三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碧芙换了衣服领着丫头忙着翻地种菜,惜梅把种子一一分好,笑道:“去年这地儿种的萝卜可甜了,今年得多种些!”
却是书桃道:“姑娘这土地是挑剔的,去年得了好的收成,今年接着种一样的就不成了!”
碧芙虚心问道:“这是怎么说?”
书桃放了锄头忙过来细说道:“我也是从我娘那边听来的,咱们家的庄子里庄稼地儿都是轮着种,比如这块地,今年种青菜,明年就该种茄子,后年就种韭菜,总之就是不能重复了种,不然长不好。”
碧芙笑道:“我倒不知,还有这个说法,既是你母亲说的,她又是种惯了庄稼地儿,定不会错的!”遂吩咐了人忙换地方。
主仆几个忙着种花种菜,整理花草树木,清理荷塘,浇灌庄稼果树,忙得不亦乐乎,来回一个多月方歇了,这日天儿好,碧芙在书房读书,惜梅领着丹青水墨两个在屋里忙着洒扫整理,忽听惜梅训了一声,“哎呀,真是蠢材!”
碧芙忙放下书进来道:“怎么了?”
就见地上放着一个风筝,丹青白着脸跪下道:“姑娘,我真不是故意的!”
碧芙捡起来看了眼,正是去年三皇子送给自己的那个风筝,一直挂着也不曾放过,丹青小声道:“我瞧着落了灰尘,就掸了下,不小心划破了!”
碧芙笑道:“跪着做什么,起来吧!”又对惜梅道:“还以为多大的事,算了!”
惜梅道:“姑娘从得了这风筝一直珍藏着不舍得放,不说姑娘,我瞧着也好看,弄坏了可惜!”
这风筝是上好的宫廷蝉翼轻纱所制,轻盈剔透,颜色夺目,去年清明的时候,惜梅几个说拿出去放放,她硬是没舍得,她听人说清明放风筝是放霉运的,线断了最好,只这么好看的东西,又是三皇子的心血,她不想暴殄天物,遂一直挂在屋里摆设也好。
碧芙对丹青笑道:“你去取了针线过来,我来补上!”
丹青忙点头去寻针线,却是惜梅叹道,这三皇子虽平时不言语,上学也晚,没成想这手艺倒不懒。
三皇子再过几个月就满十五了,这个年纪已通人事,按惯例可以纳个妃子或添几个侍女在屋里相伴,三皇子坚决辞了,皇上也没强求,这是后来碧芙去太后的寿诞上听三公主说的。
三公主有些沮丧,“哥哥到了明年就得迁出皇宫去外面住着。”
碧芙知道她的心思,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哥哥,不过四五年又得分开,遂安慰道:“那还不好,等三皇子有了作为,接你跟娘娘一起过去,往后也不会分开了!”
三公主忧心道:“当真能这样吗,我听说皇子只有封了王爷分封到封地,母亲才能随皇子去封地。”
三公主的担忧是必要的,要说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将来不是王爷就是皇储,那是必然的,可三皇子不一样,他出身寒微,且如今敬妃的母家势力微薄,纵观大昌各朝,不是每位皇子都能封王,皇上也不赞成分封皇子,前有云南王之鉴,皇上一直忌惮王爷的势力。
碧芙拍拍三公主道:“王爷也好皇子也罢,你只记着三皇子是你哥哥,无论怎样他定不会抛下你跟娘娘。”
三公主点点头,两人正说着,就见三皇子进来道:“妹妹原来在这里!”
碧芙忙起身施礼,三皇子忙道:“妹妹快免了,这里没旁人,见外了!”
碧芙笑道:“有人没人这礼数是短不了!”
三公主笑道:“你们略坐坐,我去张罗着给上些茶果,咱们叙叙,哥哥,林姐姐这回可是专程瞧你的!”
碧芙上下打量三皇子,一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因是祖母的生辰,穿着比往日隆重贵气,头戴金镶玉冠,一身象牙白暗纹底绣银丝龙爪团花长袍,腰束金蝶玉带,垂直美玉、香袋,他眉目温和,脸色红润,清俊优雅。
碧芙笑着点点头,“三哥哥,果然大好了!”
廉颢知她指堕马的事,忙作揖道:“亏了妹妹的膏药,我这里谢过了!”
碧芙摆摆手,“不过举手之劳,三哥哥不在前头看戏,怎么到这边来了?”
廉颢道:“瞧你们都不在,母妃叫我来看看!”
碧芙指了指身后桌案上摆得锦盒道:“今儿顺便,正好送过来了,你瞧瞧一次也不少!”
廉颢瞧了瞧遂想起来,这是碧芙许诺雪天送的礼物,既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过随口说说,妹妹有心了!”
碧芙颇为豪气道:“民无信不立,我岂会诓你,只因你在深宫多有不便,我都一一记下的,去年下了两回雪,今儿得空带来。”
廉颢有些懵,怔怔地瞧了瞧碧芙,一时不知说什么,却是三公主领着两个宫女进来道:“哥哥、林姐姐怎么不坐下说话!”
廉颢忙请了碧芙坐下,宫女上了茶水果子,三公主就遣了所有宫女太监,“就咱们三个,自在,瞧瞧咱们多久没在一起喝茶说话了,姐姐若是还在这里多好,连魏先生都记挂你呢!”
碧芙一听魏先生顿时来了兴趣,“先生说什么了?”
三公主啜了一小口茶道:“魏先生嘴上没说,只我上回瞧见先生还翻着你从前的作业,可不是记挂着!”
廉颢和往常一样,时不时说上几句,只三公主拉着碧芙说个不住,他忙着给两个妹妹斟茶,倒叫碧芙不好意思,只也知道这位三皇子一向少言寡语。
正说着就听宫女来唤道:“三皇子三公主林姑娘,太后正寻你们呢!”
三公主忙答了一声道:“你且去禀报就来了!”
说着三人忙往回赶,行至戏台外面的长廊上,正要往席间去,就见有人笑道:“怎么我来了也不见人,原来说悄悄话去了!”
三皇子三公主忙道:“大皇姐!”
碧芙也道:“长公主!”
来的正是晋安长公主,因太后寿诞才回宫祝寿,晋安亲热地拉着碧芙上下打量道:“几月不见妹妹,越发出挑了!”
碧芙笑道:“公主还拿我开心,瞧瞧公主出阁几月才越发温柔美丽呢,想必与驸马定是情投意合!”
三公主也帮腔道:“我也觉得大姐姐比在宫里时还美三分!”
晋安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你们两个鬼丫头,只盼将来得个厉害的妹夫,看你们还说嘴!”
却是跟在后面的张卓勇瞧得眼都直了,小美人,怎么一次比一次好看,自上回上元节后,一直惦记着,今儿果然碰见了,忙上前作揖道:“姑娘,我这厢有礼了!”
碧芙见是张卓勇,忙往旁边侧了身子装作不认识,这流里流气的家伙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三皇子也知道这位表弟,忙挡着两个妹妹,谁知后面六皇子正领着五皇子与孙家兄妹刚才席间下来,瞧见碧芙道:“妹妹来了半日,怎么不进去!”
却是孙美妘瞧着碧芙怎么都有点像那日上元节碰上的师弟,尤其那眉眼,指了指碧芙道:“你是……”
不仅孙美妘,孙进也瞧出几分,忙拉着妹妹道:“不是要去戏台吗,走吧!”
只孙美妘犹不死心地想确认,道:“你是那晚……”
不等她开口,六皇子笑道:“这位林姑娘乃是国公府的林大小姐!”
孙进忙作揖相互行礼,然后拉着妹妹走了,孙美妘犹不死心地回头瞧了瞧,林府的小姐?
却是晋安瞧着两人的背影道:“蕙芝,你认得她?”
碧芙忙摇头道:“不认识,想必是认错了人!”
晋安却不大信,碧芙生得出挑,错认了谁也不能错认了她,只碧芙不应,她也不必点破。
廉颐道:“我这个表妹一向这样,妹妹你别跟她计较!”
碧芙笑着摇头,却是太后左右不见人来,又叫人来催,晋安忙道:“快进去吧!”一行人才落座看戏不提。
张太后正跟一位老妇人说笑,那老妇人身后立着一位姑娘,戏毕,太后唤几个孙女及碧芙过去道:“这是怀远将军家的贺小姐。”
那姑娘忙跟各位公主施礼,碧芙与她相互施礼。
太后道:“碧丫头,瞧瞧可比得了你?”
碧芙打量了一番,这姑娘年纪比她略长,身着桃红色素面妆花褙子,杏色茧绸中衣,湖水织锦木兰裙,头挽垂挂髻,插着一支半月型镶珊瑚玳瑁蜜蜡梳蓖,梳篦上的流苏垂在眉间,项上挂着赤金坠双福锁片的项圈,细眉长眼,肤色莹白,秀丽端庄,温柔可人。
碧芙笑道:“这位姐姐仙姿玉质,貌美如花,碧芙怎敢攀比!”
太后打量了两个女孩,朝林老太太和那位怀远将军府的贺老太太笑道:“都是好的,哀家也不知夸哪个好了!”
那姑娘笑道:“这位妹妹如出水芙蓉,又谦谦有礼,雪兰愧不敢当。”
太后笑道:“亏你们有缘,这丫头就叫碧芙。”
众人附和着说了几句,太后又叫赐了东西,众位娘娘也都赐了见面礼方罢了。
那边已经摆好了寿宴,只等太后的口谕,太后问:“皇上那边怎么样?”
有太监回说:“皇上正宴请大臣!”
太后点点头道:“你且看着,别一时高兴喝多了,仔细皇上龙体。”
几个太监忙领命下去了。
因是初春,寿宴摆在宫里,各贵妇小姐按品级坐下,太后见几个孙子孙女正跟碧芙说笑,朝林老太太笑道:“瞧瞧你这孙女,我这几个孙子孙女都围着她转悠,倒叫我都吃醋了呢!”
林老太太道:“他们自小一起读书,有几年同窗之谊,如今相聚自然是亲近些。”
敬妃也道:“林姑娘脾性好,别说他们这群孩子,就是我也很想念她来跟我说话。”
淑妃道:“林老太太,不是本宫恭维你,你家的丫头讨人喜欢,我瞧着公侯名门,也没几个比得上,我们六皇子对自己的亲妹妹也不如她亲呢,碧丫头若做我女儿可当真是我的福气呢!”
旁边的几位嫔妃贵妇也来搭讪,这话就这么过去了,只林老太太心中不宁,心中暗暗决定往后是再不能领着孙女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