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国庆成十二年冬
侍婢芷满推门进来的声音惊动了宁睦遥,她抬起头,门缝处漏进来的阳光很淡,天色似乎不早了。
“怎么?我睡着了?”宁睦遥敲了敲发酸的肩膀,问道。
芷满嘻嘻一笑,道:“可不是,坐在椅子上就睡过去了,宫主近来并不忙碌,怎就这么累了?”
宁睦遥闻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是不忙碌,可最近总是心神不宁。
三年之约,在两个月前就已到期,可她却没能见到夏侯韬。原先是听说他出兵了,可眼下大军得胜回京已有月余,那人依旧没有出现。
怕是忘记了吧……
宁睦遥暗暗想着,这个约定对她来说极其重要,但对夏侯韬来说,也许不过只是一个随口的允诺,从未想过要兑现。
正想着,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走了进来,她向宁睦遥行礼后,转身对芷满道:“一会小公子要沐浴,你去给何妈妈打个下手。”
等芷满出去后,那妇人走上前来,把一个香囊递到宁睦遥面前:“最新的消息。”
宁睦遥拆开香囊,取出一张细条,上面的字极密,幸好字迹娟秀,并不难辨,待看完之后,她把纸移到油灯上烧尽。
“望书姑娘如何说?”
“嗯……”宁睦遥低低应了一声,道,“这西施殿要扩建了。”说罢,她又慢慢叠起了眉。
依徐望书信上所说,昭国连灭数国,西施殿的外殿已不够容纳人数众多的降者,不得不扩建,大约会在下个月动工,督工的人是黎庭宴。
三年间,她居于内殿,接触到的人有限,所有的情报都是徐望书收集的。情报后的代价她不曾去想,也不愿去想,她记得三年前徐望书说的话,她们都做了“一个惠国女人的打算”,不计一切代价,只为成功。
“宫主,已经多等了两个月了,您不主动出击,怕是要遥遥无期的等下去了。”
宁睦遥叹息道:“我知道,寒姑,我知道的。”
叫做寒姑的妇人没有再多说,她掩上门出去,让宁睦遥一个人待一会。
腊月时,洋洋洒洒下了几场大雪,积雪压弯了树腰,不时有雪团落下,激起一地雪末子。
从琼宫处往下望,能瞧见位于西施殿西侧的昭君湖,天气寒冷,这里本不应有什么人,可还是有一抹红色身影在湖畔行走。
黎庭宴被那抹身影吸引了目光,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是宁睦遥。三年间,他不止一次来到西施殿,有时是陪别的将领来**,有时是不知不觉就策马到了这里,对着通往琼宫的山道出神。
他不由自主地朝湖边走去,远远瞧着宁睦遥抬手折下一段梅枝,复又去折另一段。
“宫主。”
宁睦遥闻声转过身来,映入黎庭宴眼中的是一双没有任何起伏的双眸,不喜不悲,空洞而困惑,而后,一点点有了焦距,声音如口中喝出的白雾一般冰冷:“黎参将,好久不见。”
黎庭宴如被浇了一桶冰水似的,许久后才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这种眼神黎庭宴熟悉万分,这三年间,每每见到他的姐姐,她望向他的也是这种眼神,仿佛一瞬间就会随风而逝,让他心惊胆颤。
每每来西施殿,他总是站在远处望着宁睦遥,不曾想,这次照面时,她的目光已变成了这样。那个晚秋送她上山时的猜想得了印证,虽是早就预见,可真正面对之时还是忍不住揪心。
一身绛红披风与两三枝腊梅衬得宁睦遥的脸愈加的白,没有一丝血色。
“督工,很辛苦吧?王爷战无不胜,这西施殿怕是要一扩再扩了。”宁睦遥说得很慢,眼神越过黎庭宴落到远处的屋檐上,“再不用几年,真要像阿房宫一样,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黎庭宴无言以对,只听宁睦遥又道:“睦遥想烦劳黎参将问王爷一样事,睦远将满四岁,睦遥眼下还可以教他《三字经》、《百家姓》,再大一点,能否让他拜个师傅,文也好武也好,多少学一些。这是睦遥的不情之请,请王爷念在睦遥的爱弟之心的份上。原本这些都该睦遥当面请求王爷的,可奈何入西施殿之后,再没有见过。”
黎庭宴几番欲开口,话语都在喉头绕转,最后说出的也只有一个“好”字。
黎庭宴离开了,走得不快却没有回头,宁睦遥盯着他的背影,眼底的困惑茫然一扫而净,剩下的精明和笃定。
关于这个少年将领的事,徐望书帮她打听了不少,干练英勇的黎庭宴最大的软肋是他的姐姐黎惜悦——昭国庆成帝的洛贵妃。
庆成帝是夏侯韬的异母兄长,平日不问朝政,只知寻仙炼丹,把国家大事交给几个王爷和大臣,对后宫嫔妃亦不上心。
黎庭宴幼年丧父,母亲是极普通的妇道人家,里里外外都由黎惜悦操持,并把弟弟送上了战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黎庭宴一战成名,渐渐在军中站稳了脚跟,黎惜悦在庆成七年由夏侯韬做主,入宫为妃。
宁睦遥垂眼看向手中绽放的梅花,北风中香气袭人。
寒姑从山上下来,快步行到宁睦遥跟前,将汤婆子塞到她怀中:“莫冻着自己。”寒姑往黎庭宴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问,“可妥当了?”
“不晓得。大抵能成。”
不过三年光景,当时的白甲少年已经及冠,眉中的那份稚气褪去了,容貌更加俊朗,没有改变的是他还是会一次次在她的身上看到黎惜悦的影子,那时是不经意,如今却是宁睦遥的刻意而为。
徐望书不只一次跟她提过,黎庭宴经常来西施殿,却只是站在山脚下远眺琼宫。有几回她下山来,也能察觉到他的目光。
能不能通过黎庭宴让夏侯韬记起她,记起他们之间的三年约定,宁睦遥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可这是她眼下为数不多的办法,不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