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振飞见到的这人是他初一时的班主任朱老师,朱老师是教语文的,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有一段时间他还曾经模仿过朱老师的真迹呢!同时他联想到,“与鬼同乐”必是朱老师的手笔。
朱老师只给他们这个班带了一年的课就调走了,至于去向,那时他还小不多打听大人们的事,只是听说朱老师投笔从政当官去了。当了多大的官、在哪儿当官,那就不大清楚了。有人说老师当过本县的副县长,以后又高升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乡里人没见过大世面,在他们眼中县长就是大老爷,应该是个很大很大的官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居然在“与鬼同乐庄园”这个尴尬地方会邂逅到他以前的恩师。况且,头前开路的还是他老板的秘书。他们俩昨晚在不在贵宾房睡没睡觉都在其次,老师是什么样人物,他怎么会来这种场合呀?
记得刚上初一时老师对他就不错,有一次有一字全班同学不会写,他自信地当场叫于振飞上台把这个字写到黑板上,博得满堂喝采,那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啊!
事过境迁,上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姓朱的同学,大家叫他朱衙内,后来才知人家是朱家瑞。所谓衙内,必是高官的儿子,如像他,一个小村长的崽,根本够不上衙内这一称谓。朱家瑞尖滑刁钻、自以为是爱耍小聪明,同时在班上拉帮结伙,除朱衙内这一尊称之外还有人给他加了二老师。这个人目中无人非常霸道,连老师都让他三分。于振飞始终想不明白,他敬爱的朱老师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于振飞怀着十二万分的崇敬,他几乎把所能动员起来的热烈表情全部召集起来了,他想和老师打个招呼。然而老师却不准备接受他的盛情,他始终对于振飞这儿视而不见,眼睛一直都在瞅着别的方向,他很自然地后退两步,关门前还格外关照一下次他的不速客几句:
“小白同志,就按我刚才的意见如实向中强同志反映一下就行,我忙就不送了。”
弦外之音是,他透露给于振飞的话中外意思至少有两层:一、他没认出他这位当年的学生。二、白明凡是因为工作早晨临时来他房间的。
于振飞不可能大声喊叫着去拜会他的老师,而且也不可以去敲门访师。公司有明文规定,在“与鬼同乐庄园”里偶然遇到熟人或是朋友,如果人家不主动开口,不允许公司职工随便上前搭讪。
于振飞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越是这样他的思想就越是难以安定下来。由此及彼,朱家父子的形象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那时班上有个女孩叫杨小丽,外号雪狐狸,长得介于东施和西施之间,就是那种说丑不丑说俊不俊的角色吧!杨小丽本人可不这样看,她把自己比喻成一朵班花,自认为她可以任意挑选一个优秀的男生作她的白马王子。经过一段海选之后,她把目标缩小到三个人的范围,就是于振飞、朱家瑞和书呆子武端阳。三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于振飞帅气,朱家瑞有才,武端阳有钱。如果仨人的优点集于一身那就太完美不过了,然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实际生活中这是不可能的。雪狐狸既不甘心,又不专一,她周旋于三人之间,用她的话说,这叫一碗水端平,不偏谁也不向谁,平形四边形,大家保持等距离的朋友关系。
开始的时候,三个男生都讨厌这个不守规矩的女孩,但是久而久之,习以为常,好像生活中也不可少了这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但是若论真心,恐怕是三人中没有一个愿娶这个女孩做老婆的。问题就出在这儿,自己不爱也不容许别人爱,他们的宗旨是,杨小丽可以找全世界任何一个男人,唯独他们仨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行。
快毕业的时候杨小丽不知犯了什么病,一碗水忽然端不平了,她天天跟在于振飞的屁股后头,帮他打饭、洗衣、搞内务。尤其不能容忍的是,他们俩竟然公开在校园里散步,还有人看到他俩在小树林里接吻。
事后才知道这是杨小丽玩的阴谋,她要激化矛盾,决不能让这三个老爷们按步就班、平平稳稳地度过这最后几天的校园生活,要不然显不出她的人生价值,她仿佛成了嫁不出去没人要的姑娘了。她知道如果她把心思用在书呆子或是朱衙内任何一个人的身上,于振飞虽然勇猛好打架,但他也决不会主动出击的。
事情的发展果然按照她设想好的逻辑发展,五个大男生(其中两个是帮闲者)争风吃醋,为了一个她杨小丽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杨小丽该躲到没人处偷笑去了,朱家瑞和武端阳虽然以批评教育收场,可是听说也花了不少钱呢!除了请客吃饭,罚款达到五位数。狗日的负心汉,好好心痛几天去吧!亏了的是于振飞,怎么就取消了高考资格,进城打工去了呢?振飞也该,她对他那么好,他从来就不承情,好像她该他欠他似的,从没拿正脸看过人。散步接吻是假的,是她故意做给人看的,两个人晚间在校园邂逅,其中一人忽然做出一个夸张动作,谁能把谁怎么样?打饭、洗衣、搞内务更是子虚乌有。
于振飞由此及彼,他方才突然意识到,自打出了校门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雪狐狸。不是谁得罪了谁,总是心里没去,犯不着去打听。如是她跟他梦中的小任一个价码,豁出命去打死也要追到底了。
他想起杨小丽和他说过的最后一段话:
“全班男女生都有外号唯独你没有,我给你也起一个。”
“叫啥?”
“于大傻!”
“于大傻!”于振飞吃了一惊,他迅速从遐想回到现实,扭头一看,“朱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