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又静了下来,除了窗外的风雨,但是还是掩盖不了屋内的呼吸,鼻涕虫递给了文婆子几张硬纸板,文婆子接过了,垫在身下,显得也很安静。麻雀没有睡意,考量着什么事情,平阿四也是如此,一个劲抽着烟,到处都是烟蒂,米蝎儿和赵德水都是半合着眼睛,闭目养神,好像天一亮,又要上演无声的对决而精心准备。
侯三炮是睡不着,也抽不下烟,因为点一根烟,窜出来的火苗会映红自己的手心,像是蒙上了一层血,青色的烟圈从鼻腔里吐出去,好像最后一口气也要随即带走,另外,他脑子里老是觉得会把自己点燃,顷刻间,变成一撮灰,弹入风里。唯一睡得死死的,只有燕子,或许是方才屋子进水的时候忙上了一阵,还打起了小鼾。
还有一个人,就是那只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黄莺。她在哪儿?也没有人会注意她在干什么,静坐在屋子一角,不是打着冷战,不时抖索着,怕是冷雨一浇,冻了身子,鼻涕虫看见了,握着烛光好心递过去一件干衣,烛焰摇摇晃晃的,黄莺来接衣服的手也是摇摇晃晃的。
鼻涕虫问:“莺姐姐,你病了么?”
黄莺的脸抽搐着,吐出一行字。:“没事,你还小,不懂。”
黄莺来自云贵大山,家里有四姐妹一个弟弟,上面的三个姐姐嫁了人,父母又多病,担子就压到了黄莺身上,家里的弟弟挺懂事,学习也肯用功,所以每次见到鼻涕虫,黄莺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弟弟的一样,都会问:“你饿不饿?”
平阿四只有赢了钱,才会想到鼻涕虫的肚子,通常都是饱一顿,饥三餐。即使在鱼市,也没有像样的午饭,通常都是码头上的工人扔给他一个馒头或者一顿吃剩下的饭菜,最多叫他跑上一公里买烟酒,零钱作为赏赐,至于睡的地方,要么是船舱,要么就是海滩边的公园,最后,平阿四和侯三炮通了气,让他在网吧过夜,饿了就赊给他一些吃食,帐由他定期来结算。每次路过网吧的楼梯口,黄莺就会截住了问他。
:“你饿不饿?”
起初,鼻涕虫会婉拒,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不应该问女人乞讨,即使是黄莺自愿,他也摆摆手,说吃过了。有一次,平阿四去了澳门赌钱,忘记了交代,鼻涕虫足足饿了两天,就昏坐在楼梯口,呆呆望着西边落到海里的夕阳,最后鼻涕虫觉得自己是睡着了,其实是饿昏了。是黄莺推醒了他,给他叫了份便当。以后,黄莺遇到了鼻涕虫,也不问:“你饿了吗?”订餐的时候顺便多点了一份。
鼻涕虫知恩图报,每次有嫖客从黄莺的房间里走出来,都会轻佻地挑一下黄莺的下巴。鼻涕虫有一次撞见了,上前就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嫖客一看,一个混小子,自然不放在眼里。欲抬起手给鼻涕虫一巴掌。鼻涕虫也不示弱,摆了架势,一副奉陪到底的样子。还是麻雀从中劝开了,把事情说明白了。
:“这是平阿四的小弟,认了莺子做姐姐。”嫖客一听平阿四的名字,才缩了脖子,庆幸自己的一巴掌没有扇下去,要不然真的捅了篓子。
事后,黄莺和鼻涕虫说:“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所以这句话此时说起,鼻涕虫以为和往常一样,只是黄莺对他的一些劝慰,于是递过衣服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平阿四的烟抽完了,每点燃一颗,心里就升起一层焦虑,他所关心的事情,无非是鱼市的实权。当然,还有一笔横财,他虽不信,也是饶有兴趣,尤其是白果子今天在耳边一阵窃窃私语,他脸上当时如盛开的花骨儿,好像上帝真的开始垂青眷顾于他,所有好事都接连来到身边。什么好事?先是混血美女米蝎儿,然后是海蜈蚣托白果子让他主事九湾鱼市,最主要的是,这洋妞不但让他得到了身子,还从口中透露出一个惊天的秘密,九湾藏有财宝!这美女,地位,财宝,唯独缺得就是这权利。如今,莫名下了一阵雨,又莫名的街道上下往上冒水,这全盘计划,岂不是又在顷刻间飞灰烟灭?对于平阿四来说,这么可能会甘心?
平阿四喊了一声:“胖子,拿包中华!”
赵德水其实听见了,故意装没有听见,抬了下眼皮,又合上了。倒是侯三炮听见了,上前说:“阿四,别抽了,歇歇吧!屋子都快被你点着了。”
平阿四又被呛住了,也起了身。说:“三炮,你真的打算歇菜了吗?”言外之意,有点挑衅的意思,换句简单的话,就是“你活腻了吗?”越是侯三炮搭腔,平阿四越是不信这个邪,把打火机的火苗调到最大,攥在手里,风一吹,来回跳动,不经意刷亮一壁墙,也刷亮了黄莺的脸。
黄莺的脸血管涌动着,眼窝子里的眼珠子都突了出来,冒着猩红的光,脸色惨白,嘴唇也有些发紫,不停揪着头发,整个人都是颤抖的,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平阿四猛然扔掉了打火机,吓得不轻。侯三炮更是瘫倒地上,连连后退。
这不是鬼附身吗?鬼附身!鸡丁儿,你没搞错,这说着说着这么又转弯了,突然紧急来一个大转弯,这世间哪里来的鬼,所谓的鬼,也就是人装鬼,这倒不错,在我们老家的乡上,就发生过人吓人,吓死人的事情。
老家有座山,叫墎岭,山前有一道巨石,叫风动岩。这风动岩长二十余米,形成了一堵风墙,而且正处于墎岭的向谷底山坳里,风向谷底吹的时候,就成了对鸣,乍一听,跟鬼哭一个样,到了晚上,就是再大胆的人,也不敢走风动岩,因为出了风动岩,就是村子里历代的坟山坟地,一代又一代,老死的病死的冤死的客死他乡的都埋在这出风动岩的山谷旁,尤其是谷底旁有一颗大楸树,楸树底下有一座大墓,墓前放置着石马,村里人不敢动,因为都知道,这是清朝咸丰年间一位村里先人,做过正四品的道台,也就相当于现在地级市的市长,生前为官清廉,死后乡人敬仰就在墓前放了一对石马,修筑的坟墓也比寻常百姓稍稍大上一圈。这墓里没有什么东西,再说穷乡僻壤,也没有什么盗墓贼的光顾,今天也不说摸金校尉的事情,这村里有个叫封大海的人,是个猎户,胆子大得出奇,人送外号封牛头,这牛头大伙都熟悉,是阎罗王手底下的鬼差,和马面是一对。形容这个人胆子大得出奇,一般的孤魂野鬼见了他都要跑,有一天,他在村里纳凉的时候就说起那道台墓的事情,说在那道台墓的坟尖上遇到了无常爷爷,还请他喝酒吃肉。无常在阴司的地位仅次于五殿阎君,村里人多半都不信,有两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儿却拿这个做起了文章。一个叫孙愣子,一个叫李瘪儿,合伙骗一个半傻子叫陈糊涂,这陈糊涂平时也不糊涂,喝了酒就糊涂,那天三人喝了酒比谁胆子大,还下了钱赌注,三个人事先找了个瓦罐,里面每人各放五块银元,也就相当于现在一千元人民币,一笔不大不小的数目,在道台墓边上找了个坑埋了下来,赌月半三更,谁敢上道台墓取钱,这钱就归谁,谁没去,这钱就算赌输了,一到半夜,这陈糊涂酒醒了,他天生胆子小,只好窝在屋子里认输,剩余的两位孙愣子,李瘪儿不约而同动起了歪脑筋,这封牛胆不是说见过无常爷爷,干脆扮一回无常,吓跑对方,这笔钱好一个人独吞,但是呢?这无常爷爷有两个,一个上下漆黑,一个浑身雪白,这封大胆也没有说遇到的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结果呢?这孙愣子先扮成了黑无常先行一步,正打算刨坑取钱,背后猛然站了个白无常,当场就吓破了胆,死了。这白无常也不是别人,就是那李瘪儿扮的,走到了道台墓,黑乎乎果然看见坟地里有个黑无常,也吓得不轻,转身就跑,一不小心踩了空,滚进了山谷里,也丢了命。所以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鬼,鸡丁儿也不信。
但是,黄莺的形态的确像极了鬼附身,香港电影的鬼片里面,经常有鬼压床的镜头,大半夜的,身上喘不过起来,浑身动弹不得,身上好像有个人压着。鸡丁儿前些年精神有些压抑,也碰到过这样的问题,时常做同一个噩梦,想从梦里挣脱出来,四肢却不听使唤,这些呢,我求教了医生,才知道这是心理压力过大的癔症。倒是在道教一些支流文化里面,还是经常出现鬼附身的说法,什么一个人的生物磁场与自然磁场不能融合相应,就会产生鬼附身。啥意思?鸡丁儿想,大概这个人与自然就好像一块吸铁石,人身上有正气就具备磁力,这鬼怪就进不了身,跟磁铁一样,同性相斥,自动弹开,相反一个人精神萎靡的时候,这鬼呀怪呀就换成异性相吸,哧溜就钻进了你的躯体里。莫非这黄莺也是这个情况?
平阿四和侯三炮都吓青了脸,显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底细,麻雀也被惊了一下,毕竟整天在屋子里,走进了,对侯三炮说:“三炮,有空余的房间没有?”
侯三炮说:“空余的房间,也只有对面那楼我睡觉的那几个房间。”
麻雀唤醒了燕子,架起了黄莺,黄莺整个人乱抓,两只手半空中歇斯底里舞了一阵,最后一路痛苦绝望尖叫着。赵德水和米歇儿也醒了,米歇儿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黄莺一张颓废的脸,下意识靠近了平阿四。赵德水依然不慌,看了一眼,找了一块干净的毛巾,递给了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