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架势,这罗睺与鸿钧前辈恐怕有些不小的仇怨呢!”稍稍调侃元始两句,见他闭目不语,伏羲又住了嘴,将这两个名字牢牢记在心底。略略抬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老者唏嘘感叹,顾影自怜。
空旷大殿之内,冷硬的烛火摇曳生辉,与渗入阁顶琉璃的星光挥洒下的晕圈重重迭照,法韵激变,能让伏羲看分明的,只有鸿钧宽阔又魁梧的剪影,不随光走,不为风动,仿佛一直翼护着弱小如幼儿的他与元始。
虽然见了真容,可能会觉得这老者形貌不扬,身躯枯槁,却不敢忽视蕴藏在他体内如渊似海的澎湃灵压。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也该是站在世界最中央的那几位,
可是,这老者偏就是要摆出这么一副软弱可欺的态势来,究竟是出于旧日的习惯还是精心的算计,伏羲一时间拿捏不准,但他来了,总归是要试探清楚,便问道:“前辈,不知那罗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鸿钧只是一味慨叹其凶戾,对他的事迹却只字不提:“魔罗宗祖,绝世枭杰!奈何要与众生为敌,添无量刑戮于世,全己身之成就。他便是修为再高,终究只有身死道消一条路可走。况且,如今再要斗法,输赢犹未可知。”
“别的先不说,罗睺将要掀起灭世大劫的征兆可是造化玉碟……咳咳,是老师最先感应到的。”打断了鸿钧的发言,元始咳嗽一声,大有深意地看了伏羲一眼,继续反驳道:“老师这等言语,未免太小瞧了对手,贫道虽不曾亲历,但单从老师所述,那罗睺的凶性便恍若扑面,平白多了三分小心。老师从前与他交锋时,也不曾讨过什么便宜。
“再者说,自洪荒开辟,纪元初始,那罗睺便远赴域外。修炼至今,也不知有何等大神通傍身!吾等还没与他交过手,老师怎么就妄下论断,擅定输赢起来?”
“连你也不知么,元始?昔年开辟之劫,盘古大尊出手,直接毁了罗睺法躯,断了他的道途,万念俱灰之下,他只得亡命域外,苟延残喘,便是真有逞凶作恶的心思,也只能因势利导而已。”鸿钧干枯的嘴唇嗫嚅着,吐出这么段话来。
“可依晚辈看来,罗睺法躯虽毁,修为可并未退步多少哟?至少,不会比前辈逊色。”伏羲衣袖拂地,弹指催发一道法力,漫布于大殿空气里的灰烬挣扎着燃烧起来,幽暗的光焰跳动着,让业已气化的水汽又散发出靛蓝的光彩,凝华成弦,只是分外粗糙晦涩,复有纤细的绒丝附着其上,好似一团乱麻,原来相比又短了小半截儿。
他说:“这等能侵蚀灵宝的污浊法意顽固难消不说,威能也是做不了假的。洪荒之内,能应对此等手段的,怕是不多吧。”
鸿钧神游天外,两目飘忽,慢言细语地讲道:“多得很,多得很,当年盘古大尊早就提防着自劫数中幸存下来的那几个,传我六万三千法门,尽可制衡魔意。经得老道多年培植,现下的修道者们,修行多出于这六万三千法门。而洪荒天地,更是盘古大能祭身所化,其威严散布世间,镇压穹宇,绝没有谁能作乱!”
伏羲心中隐忧更深,道:“伏羲虽然天资略差,但对自己参悟出的术数推演之道还是很自信的,大劫之征兆,确凿无疑。若像前辈说得那般简单,何必有大劫之事?”
鸿钧慨叹:“只要众生齐心协力,大劫本来就不必有的,可惜众生心思难测,真到了倾颓之际,那浑水摸鱼的,巧取豪夺的,闭门自保的都是数不胜数;即使是有心挽救危亡的,这个要以火法平劫意,那个要用水功定乾坤,各行其是,奔走暌违,难免不会被罗睺或者别个谁借机怂恿,乱了天下的好秩序。”
伏羲作垂头沉思状,眼角余光一瞟,却看见看见面容肃穆如刻的元始,竟也面露微笑,颔首赞同。
他不由掩额而叹,说起来,昆仑山上的这几位,便是连面子上的齐整都做不到,居然还想要众生齐心,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么?再者说,以他的灵觉感应,这鸿钧修为高则高矣,然而行气运法,总有别样的不协调感觉,就像是被拙劣玩偶师操纵的木偶一样,真要斗起法来,未必能胜过祖龙半分,更何况,与祖龙齐名的还有那两位呢?
想到这儿,伏羲恍然,其实老君对他暗示过的,大劫牵扯到当世五位大神通者之间的恩怨,这五位原来就是指的祖龙、凤祖、麟皇、罗睺与他的老师鸿钧哪!若是大劫兆因由此,他来这里刨根问底,岂不是自找没趣儿?
但是,听鸿钧云山雾绕的讲了一通,他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罗睺杀性深重,绝对不是个善茬,要论单打独斗,洪荒里恐怕找不到敌手。那眼前这位鸿钧前辈到底掌握着什么手段,才能如此自信,元始口中的“造化玉碟”么?
“所以,老道一直期盼着有像伏羲小友这样精于推演的同道出现,去说服那些有志于天地大同,愿为洪荒安享太平而献身的大神通者们!”鸿钧期待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让伏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连连摆手道:“论威望,论修为,论神通,伏羲都只是个三流角色,德行鄙陋,才具下乘,连舍妹都时常对伏羲不假颜色,又那有本事让天下桀骜不驯的修道者们信服于我?”
鸿钧道:“莫要过谦,莫要过谦,单凭小友独自发现大劫将起的征兆,就可以算的上是洪荒顶尖的大修士。老道现在是身在局中,一举一动,掣肘颇多,实在难以取信于天下。
“更何况,老道与罗睺在域外周旋多年,已经渐渐力不从心,最多千年时间,罗睺就会突破老道布设下来的重重结界,杀入洪荒来。因此,只好将此重任托付给小友了。”
千年时间……伏羲暗忖,倒是与他推演的结果差不多。
但是,刚才在宫外,是元始拜托他为鸿钧定策,现在在宫内,是鸿钧拜托他为众生定策,托来托去,定来定去,怎么好像把众生的命运交给自己了?
他伏羲本来是因为自己的古琴被陨石毁了,一时烦闷恼怒,才卜个卦玩玩,不想还得了个大凶的兆头。寻根问由到现在,身上凭空多了副担子,可来龙去脉到底如何,他还是一头雾水。
那个罗睺到底是什么来路?说了半天,伏羲只知道他是鸿钧的对头,不过大概对洪荒众生也是不怀好意,就先把他放在敌手的位置上好了。
祖龙呢?凤祖呢?麟皇呢?他们在大劫中扮演的位置肯定不一般,偏偏立场不明,敌友难分。暂且将这三位搁置一旁也好。
再看眼前这位鸿钧前辈,遮遮掩掩,半说不说,真值得自己托付一切吗?真是与自己站在一条战壕里吗?
论起半步证道的大能,伏羲也只见过祖龙和鸿钧两个,感应下来,他们之间的差距也是在毫厘之间。那位罗睺既然受了重伤,再强恐怕也强不了多少。
既然如此,鸿钧早就得知大劫由罗睺挑起,手中又握有盘古大尊留下六万三千道克制魔修的法门,那他自己修炼几年,等火候到了之后,再寻个机会,将罗睺镇压了就是,何必要大费周章,硬等着罗睺将大劫挑起来?
这般想来,鸿钧必然有所图谋,对大劫之事恐怕也是乐见其成的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