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檀隐安置榻上,道玄恍然记起初得芥子空间时,在石壁上看到的那句话。
“天地之心立于己心,苍生之命立于己命。”
他记得当初自己译成为天地立心,为苍生立命,如今回头想来,却是狭隘非常。
一人能有多大的能耐,便做多大的事。
天地之心立于己心说的不是将天地装进自己的心里,而是心中要有一片天地,不狭隘,不轻狂,不自负,尊重天地便是尊重自己。
苍生之命立于己命说的不是为苍生殚精竭虑,而是将苍生的命看作自己的命,不轻贱,不轻看,不无视,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
尊重,一个被修仙界遗忘的词汇,此刻却如刀刻一般烙在他心之上。
“烦请你打盆水来。”
弟子惊讶的都快变成结巴了:“是……是的师……师叔祖。”他拿起铜盆就往外跑,撞到人也不顾得看,直说对不起,就匆匆跑了。
陆雪沉蹙了蹙眉,这群弟子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也不知道凭这个德行是怎么进了小罗天内峰的!
看了眼床上坐着的人,她眼前一亮,连忙走了过去,娇声施礼道:“晚辈陆雪沉,见过摇光首座!”
道玄替沉睡中的女子掖了掖被角,“你是陆家人?”
名震天下的师叔祖知道陆家人?
陆雪沉心中一喜,忙答:“正是!”
道玄想起云中子之前让他收另一天资出众的女修为徒,好像也姓陆。一时之间竟对陆雪沉也多了几分抵触,他沉默片刻道:“千金叶五钱,神兽血三滴,乌丝纱千根。”
陆雪沉一呆,“什……什么?”
道玄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到了沉睡中的容颜之上,“这些东西,务必在两天之内寻得!不论任何代价!否则……”他沉吟一声,什么都没说出来,意思却都表达尽了。
陆雪沉告退,出门之后,却又听到“带门”之语,不得不折返回来,将门合上。
在越来越狭细的门缝里,她看到那从小仰慕至极的生活在传说中的男子温柔的摸着床上女子的头发,一颗芳心碎成了琉璃渣。
她转过身攥紧了粉拳,否则?否则怎样?他还要灭了陆家不成!
陆雪沉目光微冷地往楼梯走去,那个女子弱不禁风的一点也不像修士,她就是门派里传说师叔祖在外收的那个凡人女弟子吧!
弟子为什么非要收女的?还是个凡人?容貌不及她,修为不及她!不过几十年就会化为一抔黄土,师叔祖究竟是为了什么?
来不及细想,便回到了地字房。
其实刚才那间天字房是她的来着,可惜第一客栈客房供不应求,现下连人字房都没得住,何提再租两间天字房?
她本准备和那凡人女弟子勉为其难挤挤,却没想到师叔祖竟然直接把他抱进了天字房!
闭上门,她呼了口气。
转手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方小鼎,点燃三柱香,辅用灵力催动,小鼎上方便出现一张方正智善之脸,五官端正无瑕疵,黑色的发梳的一丝不苟,绾成一髻,俨然一派正道宗师之颜。
他便是小罗天现任掌门步化乘,也是步惊羽的师傅。
“雪沉拜见掌门尊者!”陆雪沉盈盈施礼,举止之间一派冰清姿态。
步化乘微微一笑,“道玄找到了?”
他没去指正,尊者之名只有分神大乘才能担得。
“回禀掌门尊者,雪沉已将摇光首座师徒安置于凡尘客栈之中,只是……”她顿了顿,方道:“首座之徒身受重伤,首座命雪沉在两日之内聚齐三样东西……”
步化乘问道:“他要什么?”
“千金叶五钱,神兽血三滴,乌丝纱千根!”
步化乘倒抽一口冷气,“师弟这是要……你原地等待,你告诉他,本座即刻派人启程,定在两日内将此三样东西送至!”
“是!”
烟尘一荡,虚像消失。
步化乘眉目深远,神兽血也就罢了,千金叶和乌丝纱两样在整个修仙界可谓是无价之宝,小罗天这等底蕴深厚的超级宗门,也不过只有一两千金叶和万根乌丝纱罢了,他张嘴就要五钱……
道玄,祖师为他冠礼之时在想什么?为什么赋予这等天恩浩德之号!
……
第一客栈。
铺宣纸,磨墨,工笔作画,丹青上色,画功一气呵成。
吹墨,搁笔。
蓝衣女子跃然纸上。
道玄沉吟,将绘好的画放置一边,重新执起笔来细细描摹。
这次他画的,是一个月白衣裳的女子,如皎月女神,眉宇间尽是浩然之气,她背着一把琴走在羊肠小道上,威仪含而不露,美得令人心悸,令人自惭形秽。
如同月上仙子,不染尘埃,却识五谷世情,辨是非善恶,不比莲外表清雅却扎根污浊,不比雪冰清却冷凝无情。
他目光一顿,欣然落笔。
追月二字一落,又觉不好,却不好改,只得再次揭过,重新绘一幅,题字“流芳”,又觉流于俗套,一番整改重绘,便不下百张。
他执迷于此,竟没有发现床上之人的变化。
檀隐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而她却像烟尘一般当空飘浮。
她惊愕地发现自己魂魄离体了!
而不知名的远方似乎有种奇异的吸引力,招引她离去……
她张了张嘴,想叫一声案前作画的师傅,却怎么都张不了口,她期待他能转头向这里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她相信,以师傅神鬼莫测的能力一定能发现自己的状况,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
可是没有。
一眼都没有。
那股吸力如有魔力一般将她从窗口吸了出去,穿墙过道,畅通无阻。
从一个又一个神态各异的人身上穿梭而过,这种奇异的感觉,她从未有过。
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对死亡的恐惧,一路穿梭,一路欢呼。
突然,在一个拐角处走出一名身披甲胄的英武青年,他怒不可遏地走在前头,转向在另一巷道口的大树下牵了马,翻身一跃,便一夹马肚“哒哒哒”的走远了。
一个红衣女子随后从拐角处走出,她靠着墙滑坐在地,脸上布满泪痕,两眼绝望地望着前方,望着那匹落荒而逃的马,望着那再也回不去的韶华……
檀隐灵魂现出挣扎之色,她觉得这女子眼熟,不仅她,刚刚逃走的人也很眼熟,好像……好像似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