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怒
王勉的感觉是对的。
第一个来到砖窑工地的汉子，看到王勉早已拿起账本点算，吃惊不小。
砖窑工地，大部分人做的是气力活，拿的是汗水换的钱，讲的是多劳多得。所以昨天那群大汉都是提早到工地开工的。然而当他们发现王勉表现出来的勤奋和他们想象之中反差强烈，慢慢的心里的偏见也渐渐消失。甚至，有汉子主动和王勉打招呼。
“早啊，王勉。”
“秦大哥早上好。”王勉昨日看了工人名单，仔细认清了每个人的名字，知道这汉子叫秦山，既然他主动示好，又比自己年长，这一声大哥倒也不亏。
汉子不好意思地呵呵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平时大伙都叫自己老秦老秦的，自己也叫他们老张，老杨，老李。现在突然被人叫秦大哥，感觉有点不适应，但听着还是很舒服。
别的汉子见王勉表现的尊敬礼貌，也试着说了句早安。
“张大哥早上好。”
“李大哥你也好早啊。”
“杨大哥早安。”
……
工地上的汉子原本是各邻村的农民，因赋税高田租贵，找到活干了也就不耕田了。这群汉子都没怎么念过书，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思想。既然认可了王勉，就当是自家兄弟。
王勉终于融进了这个群体，心里欢喜，带着愉悦的心情，边哼着小曲儿边核算，感觉这活也还是不错的。闲暇的时候也会帮汉子们和泥、搬砖。
如此，王勉感觉充实的又过了一天，第二日依然最早到工地，和汉子们更加熟络。
午后未时将过，工地跑来一个少年说是找王勉，无他，正是其堂哥王海城。
“哥你怎么来了？”
“黎员外……来收田租了，不过带了……两个随从……还有王大狗……好像面色不……善地朝田里走去。”王海城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到。
“哥你先不急，先回个气。”王勉一边劝他歇会，一边转身朝屋里走去，打算预支工钱拿回家交田租。
本来自己也打算早点回去交租，堂哥这么急一路跑过来，还说两个随从面色不善。感觉隐隐有事发生。王勉想着，眉头皱的更紧了。
因为孙管家的关系，王勉顺利的预支了一个月工钱。
王海城气稍微顺了，见王勉皱着眉头走出来，忙解释。
“本来我跟父亲打算拿点钱给二婶交田租的，但是家里的钱都在母亲手里，我又不能说服她，你知道的，我母亲这个人……”
“哥，别说了，我先赶回去，你别再跑了，慢慢走回去吧。”
王勉说完已经小跑着出了门。
未时的太阳已经稍偏西，但气温却是一天中最热之时，王勉迎着太阳，顶着烈日，在热气蒸腾的田间小路奔跑。四周安静，树下纳凉的农夫还在假寐，鸣虫也已钻进了洞穴，鸟躲在树阴之下也不鸣叫。王勉只听到自己重重的喘息声，还有脚下芦苇草鞋踩在厚实的土地上发出的声响。
城南和城西距离不远，走路也就两刻钟多些许，王勉一路小跑回去，到村口时才用了一刻钟不到。速度算不得快，但王勉心跳却是比脚步快。
见到村口榕树下纳凉的王大爷，王勉放慢了脚步，打了招呼。
“铁蛋，听说你在城南砖窑工地找了份活儿？”王大爷慢悠悠地说道。
“是的，王爷爷。回来我再和你细说，我现在有点急事先赶回家。”王勉稍微缓了缓气说道。
“是黎员外收田租的事情吧？去吧，去吧……”
辞别了王大爷，王勉向家里跑去。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人看自己的目光略带奇怪。回想起王大爷刚刚的话，看来全村人都知道自己在砖窑工地干活了。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大伯母杨花做的好事，一张嘴跟唱戏似的，还自带油和醋，随意调味。王勉不用想都知道杨花说了什么。无非是错投文道，这么多年白读书了，想高中是癞蛤蟆吃天鹅肉之类的话语。
家门紧闭，门是锁着的，母亲并不在家。这时门口跑过来一个小男孩。
“铁蛋哥哥，昕姨去田里头了。”
王勉转身看向门口，是邻居的孩子小豆子。
“小豆子真乖，哥哥知道了，回头奖励你，再给你讲个故事。”
……
王勉来到河西边的田里，映入眼帘的一幕他不敢相信。
正含花蕾的紫珠被王大狗用力地一棵棵连根拔起，扔了满地残花断枝，一亩的田地大概已经有四分地紫珠被连根拔出。
母亲流着泪跪在泥地上，跪在一个锦衣中年胖子身前不断磕头，胖子身后，两个大汉左右分立。
“黎员外，田租我能交上的，求您高抬贵手，我这亩紫珠还有两个月就成熟了，等我收成了就把地还给您……”
“不必多言，我已答应大狗，既然大狗看中了这块地儿，那这块地今天起就是他的。况且紫珠花叶也能卖钱不是？我这么做就省了你的功夫……我已仁至义尽。”
黎员外对着林昕说完，面无表情。王大狗是自己的手下，如今离开，自己已说过送他一亩地，喜欢就拿去，绝不会更改。况且，除了自己的亲人兄弟手下，其他人都是鱼肉！
“你们两个，去帮大狗。”
闻言，两个汉子也毫不犹豫动手拔紫珠。
王勉大喝一声：“你们住手！”
王大狗和两个汉子转身，只见一个瘦弱的少年跑到黎员外跟前，把钱袋子扔向黎员外脚边。
“黎员外，这是田租，只多不少！你可以带你的人走了。”
这黎员外，王勉了解不多，但因其增加田租，王勉一直都很是讨厌。黎员外如今的所作所为，和对母亲乞求的无动于衷，王勉气上心头，语气冰冷。
“哟，小子，你真行啊，敢用钱砸我。已经多少年了，又有人敢用钱砸我！”
黎员外怒了，往事不堪回首，只是自己早已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人踩着自己，不让人用钱践踏自己。说着，把钱袋子踢向一边，盯着王勉，目中火光一闪而过。
“这块地我已经送王大狗了，也就是说，明天这块地就不是你们能动的地方。可是我好心啊，今天让他们来帮你收割，你非但不领情，还敢用钱砸我？”
黎员外负手仰天，目光斜看王勉，面肌抽出，嘴角露出残忍一笑。
“黎员外，求您发发好心，再给我们两个个月时间，这田租您收着，两个月一到，我们就会归还这块地……我们母子就指望着紫珠结果，求您发发好心吧”
林昕抓着黎员外的脚，含泪苦苦乞求。
“贱民！松开你的脏手，弄脏了我衣服你赔得起吗？”黎员外本性格暴躁，现已是爆发开来。
说着，黎员外一抽脚，往林昕面门踢去。
林昕泪眼模糊，没有看清迅速踢来的一脚，躲避不及。
王勉距离稍远，快速扑过去，仍是阻挡不及。
“住手！”
“啊！”
只见黎员外这一脚正踢在林昕的面门上，长年操劳，营养不良的林昕哪里能受得住这一脚，直接后仰倒地，晕死了过去。
黎员外收腿时正好一脚踩在飞扑到地上的王勉背上。
“滚开！”
王勉用力爬起，忙抱起母亲，发现母亲紧闭双眼，呼吸微弱。
也是，受这么一个胖子一脚，自己也必然受伤，何况体弱的母亲。
“娘！”
王勉大声呼喊，可是母亲毫无反应。王勉慌了，不知所措，一口怒气急冲上心头，喉咙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正要爆发时，脑海竟然闪现母亲说过的话语。
“勉儿，你从小性子冲动易怒，这样容易惹事。凡事三思后行，压制心火，不嗔不怒……”
王勉咬牙抬头看着黎员外，裂眦嚼齿，一直一句的说：“黎世兴，你欺凌弱***人太甚！”
黎世兴面目狰狞，清了清喉咙，一口浓痰吐在林昕身上。
“呸，贱民，你冒犯了我，还敢直呼我名。”
王勉面肌抽搐，双手握拳，身体紧绷得发抖。书上士可杀，不可辱、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字迹在脑海显现，覆盖了母亲的教诲话语。
当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有尊严，当尊严被践踏的一无所有的时候，大概已经没有忍让的理由。
王勉双目发红，抄起地上的扁担朝黎世兴砸去。
“我和你拼了！”
王勉不知道，黎世兴居然会武术，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胖子，居然这么灵活。只见他伸出右手从容的接住扁担，随手插在地上，再以扁担借力，向前一掠，一脚踢出，正中王勉胸口，少年擦地倒飞了两三米，倒地不起。
“不过是个废物，打你都嫌脏了我的脚。”黎世兴拍了拍手，对着两个随从叫到：“这个贱民想杀我，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遵命，老爷。”
两个壮汉顿时围着王勉拳打脚踢，地上灰尘扬起，王勉无力站起，一昧抱头蜷缩挨打。
“给我往死里打，贱民一个也敢对我出手。”
壮汉一开始还留手了，毕竟也是可怜这对母子。但是现在老爷这么下命令，不打个残废怕是不好交差，便下了大力。就算是打死了也不值当什么，贱民的命，犹如蝼蚁。
田里干活的村民都放下了手中的活，看着这对母子被欺凌，都是充满愤怒，却没人敢出头。
毕竟，能杀死一个蝼蚁，也不介意再杀一只。权贵前面，贱民就是蝼蚁！
现在国家拥武养军，军队根本不管这种小事，只顾备战修真界。而科举十年一次，文官十年才换一次血液，十年，各地地方官员早已被官场的暗规则腐蚀，所谓衙门朝钱开，没钱莫进来，人死不交钱，尸体趁早埋。
死人多大事？只要钱到手，官字两张口。下瞒上瞒，一级一级往上，只能得出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真理。
官商本是一家，苦的只有百姓。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黎世兴的根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