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静。
长河郡一片漆黑,唯有太守谢惜岷的府邸内灯火通明。随着“吱嘎”的开门声,一位年逾古稀、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极为普通的木头手杖推门而出。老妇人梳着堕马簪,身着一件冰蓝色的长裙,外套一件青色的中袖纱衣。腰间系着一根黑色的腰带,袖口处和衣领处都用绿色的线描边,袖口处和下摆处绣了几朵莲花。
在门外焦急等候的谢惜岷匆忙的迎了上去。
“奶娘,夫人生了没有?”
“岷儿,不要着急,再等等。”岷儿是谢惜岷的奶名。虽说谢惜岷为人和善,从不为难下人,对下人也是呵护有加。但由于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别说是在谢府,就是整个长河郡也只有他的奶娘左氏相慕才敢这么叫他。
“再等等,再等等.....”谢惜岷不停的絮叨着。
“老爷!老爷!不好了!”夫人的贴身丫鬟竹桑,一边喊着,一边慌慌张张的从里屋跑了出来。
“桑儿,什么不好了?”谢惜岷的奶娘慕夫人柔声问道。
“就是...就是...”竹桑怯怯的看着谢惜岷的脸,口中反复说着这两个字。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一向文儒的谢惜岷忽然间厉声问道。
“夫人难产了。”说完之后,边开始嚎啕大哭。
年迈的慕夫人急忙转身走进了屋里,门外只剩下大哭不止的竹桑和呆若木鸡的谢惜岷。屋内,谢惜岷的夫人薛长婉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已沙哑,但依旧声嘶力竭的喊叫着。
谢惜岷朝屋里深情的看了一眼,咬着嘴唇,缓缓的走下台阶,跪在了院落中央。他将双手合于胸前,虔诚的望着深邃的夜空。口中不停的祈祷道着:“苍天在上,想我谢某人为官从政以来克己奉公、爱民如子,为了一方百姓夙夜难寐。从未做过半点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上苍要降怒与谢某人。只求诸神眷顾,佑我妻儿平安,纵有千番磨难和万种惩罚,请降罪于我一人,让我一人承担所有。”
突然,狂风骤起,一时间飞沙走石。紧接着一道耀眼的闪电像一把利剑划过了平静的夜空,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让人觉得好像闪电是在耳边炸响一般。巨响过后,倾盆大雨接然而至。雨点像黄豆一般撒在了谢惜岷的身上,顷刻便将谢惜岷的袍服淋了个透。可谢惜岷依然虔诚的跪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夜空。
“老爷,下雨了。”管家婴常撑着伞走到了谢惜岷身旁,将伞撑到了谢惜岷的头上,关切的说道。谢惜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管家,也没有注意到头顶的伞,依旧跪着。
婴常见谢惜岷没有任何反应,也静静的跪在了谢惜岷旁边。
“婴叔,你跟我了多少年?”
“老爷,自你出生老奴就跟在了身边照顾你,细细数来,足足四十个年头了。”
“那你觉得我如何?”
“老爷,从小你就不拿我当下人,一直叫我婴叔。还要老奴说什么呢?”婴常说完话便开始哽咽,慢慢的变成了小声啜泣。
“婴叔,我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老爷!”此刻,婴常已经泣不成声,开始一字一泪:“老...爷...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夫人...和你...一样...心善若水,定...会逢凶化吉...定会母子...平安的!”
“谢公,你心善若水,又怎么忍心让年过花甲的婴常陪你一起跪在这漫天大雨之中呢?”忽然,雨声中传来了这样一段责问的话。
主仆二人闻声看去,院落的菩提树下竟然站着一位头戴破斗笠,手持木杖,身着百衲衣的老者。也许是因为老仆少主都太过悲伤,谁都没有察觉,老者是什么时候走进了院子,是什么时候站在了树下。
婴常看了看谢惜岷,转过头正要开口问老者什么,没想到老者竟先说到:“无问者,佛自说之。婴常,不要问我什么。谢公,夫人定会母子平安,无须担忧。我且问你,你心善若水,又怎么忍心让年过花甲的婴常陪你一起跪在这漫天大雨之中呢?”
“大师,我...”
“不可说,可不说,说不可。一念成祸,执意?一错再错;还执意,雪诉离歌;再执意,棠梨煎雪。”
“大师,我错了。”谢惜岷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一般,在老者的面前微微的地下了头,等着老者训诫。
“错即是对,对即是错。错错对对,对对错错,画骨成沙,阴阳两错。谢公,漫天大雨,难道不肯给老衲施舍一碗茶,让老衲驱驱这深夜的雨寒?”老者捋了捋胡须,似笑非笑的说道。
“大师,这边请。”谢惜岷毕恭毕敬的做了个请的动作。“婴叔,把伞给大师撑着。”
走进客厅,谢惜岷给老者亲自沏了一壶茶。谢惜岷将茶碗恭恭敬敬的递到老者手中时才发现老者的百纳衣竟然是干的,上面竟然连半点儿雨滴都没有。他不禁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老者的百衲衣发愣。
“谢公!”老者的声音犹如洪钟一般在谢惜岷在耳旁嗡嗡作响。一声“谢公”才让出神谢惜民的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大师,请恕愚下冒昧。敢问大师.....?”
“好一个冒昧!”老者打断了谢惜岷的问话,轻轻的啜吸了一口茶,悠然说道:“老衲知道谢公要问什么,在这里我就一并回答与你,老衲法号星凡。来自该来的过去,要去该往的将来。世间一切皆为幻象,唯有放下执着、看破妄想分别方得自然之法,才知真实。不知,这个回答谢公是否满意?”
听完老者的话,谢惜岷若有所思的微微点了点头。“既然谢公点头,老衲也就该告辞了。”老者拿过立在桌旁的木杖,起身朝门外走去。
“大师,都这么晚了,何况外面还下着大雨,何不在寒舍留宿一晚,明日再走?”谢惜岷抱拳轻声挽留道。“谢公,你的好意老衲心领了。夜再深、雨再大,也有老衲睡觉的地儿,谢公不必为老衲担心。”
“既然大师执意要走,那就请容愚下送送大师。”谢惜岷说话当间,让婴常拿来了一把雨伞。“谢公不必如此客气,此刻,想必夫人快要生了,你也该去看看了。”
说完话,老者便走进了雨幕。谢惜岷撑开雨伞急忙赶了上去。让人惊讶的是,雨中早已不见老者的身影。
就在谢惜岷四处寻找的时候,竹桑喘着大气跑了过来:“老爷,夫人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真的吗?”谢惜岷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忙扔掉雨伞,跪在雨中叩了三个响头。刚起身,管家婴常就撑着伞走来了过来,将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朝谢惜岷递去。“这是什么,婴叔?”谢惜岷问道。
“纸条,是我收拾茶碗的时候,在星凡大师的茶碗下发现的。”婴常皱着眉头回答说。“大师是什么时候压在碗底的呢,我怎么没有察觉?”“我也没有察觉。”婴常急忙应声。
“上面写的什么?”谢惜岷接过纸条,急声问道“不知道,我发现后就赶紧给你拿了过来。”谢惜岷翻开纸条,发现上面用刚劲有力笔法写着一首诗:
凡陨星落染山河,
转头十年王城破。
荒冢无名葬白骨,
九层浮屠影寂寞。
前尘后事无人晓,
七重薄纱纸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