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这场琴却一直弹了很久,小羽已经开始倚着墙打瞌睡了,任烨然仍在强打精神听着,心中还说着不会瑜姐这对那个虎背熊腰的黑鬼有兴趣吧?庭院内已经开始吵闹了,应该是客人们逐渐喝醉了。果然又过了一会外面才传来姬芷瑜告退的声音,任烨然松了口气,推了把小羽。倒是里面的俞海涛仍是大嗓门的回着礼。
“作为主人到现在居然还能这么流利地说话?酒量如此之好啊?”任烨然终于发现了俞海涛一个强点。
姬芷瑜敲了敲门,任烨然赶忙上前拉开木门,将姬芷瑜让了进来,他偏过头看了下里面,果然已经闹开了,那个俞海涛已经敞开了外袍绑在腰间,上身仅着内衫在与身旁的朋友饮酒。
“这个俞海涛倒是挺有意思的,至少比那些只会舞文弄墨的公子哥强多了,透着一股可爱劲呢。”任烨然回过头,发现姬芷瑜就站在他身后,双手摁在自己的后背上弓着纤腰伸出俏首看着庭院里的景象。
任烨然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这女人平时在外总是一副高贵冷艳的面孔,跟着自己这些相熟的人面前却总是像个小女孩一般,总是犯些让人脸红的迷糊。
小羽揉了一会眼睛才睁开,看到眼前的景象惊叫一声指着二人,嘴张得大大的说不出话。姬芷瑜这才收回双手,用一只手佯装扇风的样子向外走着,说道:“我可是忙了一晚上了,你俩可得好好伺候我!小烨,去给我买些对面绮罗居的糕点回来。”说完又差小羽去找玉儿过来。
“别啊瑜姐,我等了一晚上了!就想等着搀客人时得点赏钱呢!”小羽在一旁痛苦地叫道,任烨然一听也想起来了就那个时候是最容易得赏钱的时候,也有点迈不开步子了。
姬芷瑜哼了一声,回过头照自己两个侍从的头上来了两记爆栗,又扮出一副平素见到外面那些寻常客人时的表情,高扬着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斜着美目看着他俩说道:“呵呵,果然啊,男人就是养不亲的狼!不就一点赏钱么?我给你俩还不成么?”这二人听完皆是一哆嗦,虽说知道这是她的玩闹,但仍记得第一次见姬芷瑜对自己扮这副模样时那种被吓出来的恐慌。
果然小羽二话不说,一个完美的转身便又一次抛弃了任烨然,向着内院跑去,要寻玉儿过来;姬芷瑜又是拧过头那副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任烨然,任烨然感到后背一阵凉意,也只能向外面走着。姬芷瑜看着这走远的任烨然笑道:“这小子,倒也是挺好玩的,我先替若岚妹妹占点便宜好了...”
沈子平感觉自己今晚算是开了眼界,前面那个俞海涛此时应该喝了有整整一坛了,他身边的朋友或同僚不停地劝酒,居然还是一副千杯不醉的样子...但自己身边的这个上司,从坐在这里便一直在自斟自饮,一旁跪坐的侍酒丫鬟都看呆了。
“刘兄,你...你没事吧?”沈子平转过身子小心地问道,看刘靖渊这副样子:面色严肃,一言不发,紧皱双眉却长饮不息,似乎是...有心事?
“没事的子平,我天生如此,寻常酒酿千杯不醉。”刘靖渊说完又饮一杯,一旁的丫鬟赶忙跪直身子为刘靖渊添酒。刘靖渊端着酒杯却没再饮下,眼中看着前面欢腾的人群说道:“子平,有没有兴趣来我的三所?二所不适合你,若是你肯的话由我去跟徐泰然说。”沈子平在脑中想了一下严肃如斯刘靖渊与平时嘻嘻哈哈的徐泰然对谈的画面,觉得有点搞笑,但还是说道:“刘大人,我现在已经很少做巡察府内的工作了,轩辕大人安排给我一些其他的事...抱歉了。”
刘靖渊的三所在巡察府中与一所一样属于作战部门,但苦于没有一个好的副手,听了沈子平的拒辞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这一回杯中酒饮得更快了。
庭院中的宴席也逐渐走向尾声,早已有一些不堪酒力的人伏倒在桌上睡着了,但没人敢先离席,似乎所有人都很开心,直至俞海涛将最后一大杯酒全数饮完,引来周围客人与陪酒花妓的喝彩,鸨母才走进庭院开始安排小厮上来搀扶喝醉了的客人。
任烨然手中提着绮罗居买来的一盒冰点向流芳斋走着,这家店他只来过一次,就是与肖凌玊的第一次,这次来自己翻了翻菜牌才知道原来这里的东西都这么贵,下意识中却又不愿给姬芷瑜买些廉价的东西回去,便点了小二推荐的花式冰点,一盒居然要五两银子,都要追上自己一个月的薪金了...
他快走到流芳斋时,正赶着一大群客人出来,按规矩进门的小童需站在一旁等候客人全走完才能进屋的,他只能走到流芳斋入口拱桥的一侧等待。出来的这一伙人便是俞海涛那一群,后面跟出来一批侍童,在将那群烂醉的客人搀扶上他们自家的轿子、马车。今晚的主人俞海涛站在大门口,满面红光地对着正要上马车的刘昌明作揖说着什么,应该是在告别。任烨然看他的站姿还是今夜第一眼见到时那样昂首挺胸的,似乎没怎么饮醉,他身后那名佩刀侍从一言不发双手交握在腰后,站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
一些年轻的世家公子已经先离去了,他们也不喜欢听这些官员之间的谈论,便上了自家的骏马,由家臣牵着先离去了。任烨然看人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俞海涛和几个同僚站在一起交谈着什么。他低下头快步走过拱桥,还没上台阶,突然看到那个沉默的侍卫分开双脚,将藏在身后的手握在刀柄之上。
任烨然刚想说这酷哥突然犯什么病?就听到流芳斋内院的方向传来了几声尖锐急促的鸣叫,他听得那声音耳熟,似是什么鹰隼的尖鸣,周围的人都慢慢静了下来,四处张望着。而此时身边的那个佩刀侍从也将刀柄向外推出一点,刀刃在鞘中滑动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双眼始终盯着前方,对面便是绮罗居,任烨然刚刚离开的酒楼。
“承南,怎么了”俞海涛也听到了流芳斋内的异响,回过头却看到自己的侍卫已经握着刀出鞘过半,皱着眉问了一声。那侍从双目仍盯着前方绮罗居的楼阁,现在已过亥时,夜色极深,对面的酒楼已经没那么多客人,楼上的灯几乎都关了,但许承南却隐约看到对面的阁楼上阴影密布,且刚就在几秒前,绮罗居顶层的灯几乎在一瞬之间同时熄灭。这流芳斋与绮罗居都是上三街中顶好的花坊、酒楼,所占的地方也都不小,此时正对面的绮罗居一瞬间熄了灯,许承南便感到有些不妙。
任烨然倒是没注意绮罗居顶层熄灭的灯,但是他能感到这条街上的人已经远不止自己身侧这些客人、侍童了,那种感觉他有些熟悉,像是被拖进泥泞中无法脱身一样,有人在光无法触及的地方低语,像毒蛇一样隐藏在角落中等待发起致命的攻击。
是鬼蛇,那些跗骨之蛆,追命的恶魔;他们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任烨然还记得几个月前,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应该就距离这里百余米的地方,那条阴暗的窄巷;那几个鬼蛇刺客刁钻诡异的刀法,他们屠戮人命如若薙草割稻一般,溅满墙壁、地面的血渍和周围垂死的哀鸣,就像自己小时在寺庙中看到的壁画中的修罗场。
许承南将刀完全抽出,任烨然看到了那柄刀的刀刃在旁侧灯光下泛着耀眼的光,他能认出那是一柄由雪国玉雪钢锻的刀,是出自自己的故乡的良刀。许承南偏过头对俞海涛说道:“大人,现在有些麻烦,遣个人回府中寻些护卫过来吧。我们先进楼内等候。”说罢便提刀走到俞海涛前方。
俞海涛竟是极为听信这个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左右的人的话,招呼过来一个马夫让他拿了自己的信物去府中找些侍卫过来。他站在拱桥前对许承南低声问道:‘承南,是仇家么?”许承南说道:“现在还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来给大人贺喜的。”俞海涛站在他身后望着对面的绮罗居看了一会,便转过身要走回流芳斋。
就在此时,任烨然便听到四周一阵嘶嘶声,他已经从肖凌玊处得知这应该是鬼蛇内部交流的信号,在心中骂道:“妈的,这群杀不绝的东西!不知道瑜姐现在在哪里,小羽应该会在瑜姐身边的吧?我的东西还全藏在锅炉间,先离开此处过去取了装备再说吧。”想完便赶忙抱紧装着冰点的盒子向楼内跑去,途中还撞倒不少正在出门的客人侍童,引起一片骂声。
那许承南刚护俞海涛走上拱桥,就听耳后一阵劲风,当下拉过俞海涛回手便是一刀,刀刃弹开了一支飞弩。
在场的中有不少人是禁军府的都司、千总。虽说此时身上没佩戴利器,但也都紧忙拆了流芳斋的围栏,取了几根木棍围在俞海涛身边;此时看到被弹开的弩箭,有一个千总便俯下身将那支弩箭拾起来察看。
“快散开!”许承南却是一脚踹开了那名千总,那一脚应该力气不小,那千总直接撞破拱桥上的围栏跌入水中。许承南推着俞海涛的后背将他向流芳斋内送。
楼内的鸨母也忙了一天,十分疲劳,正打算坐下歇口气,却看到俞海涛回来了,只得又摆出笑脸迎上前去说道:“俞大人怎的又回来啦?是不是什么东西落在这了?放心,肯定不会丢...”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许承南用持刀的手一拳推开,他将俞海涛推回流芳斋内,又将大门拉上,这才算松了口气。但许承南刚一回头,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弩箭撕裂空气的声音,对面绮罗居的灯光已经很暗了,来自那个方向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拱桥对面的那些人还没有及时散开,不少人身上钉满飞弩倒在地上,也有人拖着受伤的腿想尽力找到一处掩体,刺客开始行动了。
但刺客只发了两三轮暗弩就停了下来,绮罗居的灯已经差不多全灭了,对面看起来就像一整片阴影,街道上也是一片死寂,几个没受伤的都司站在原处,不敢去搀扶倒在地上的同僚,几声痛苦的低吟便是街道上仅存的声音了。
街对面出现了一个人影,只有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黑紧身衣,看上似乎有些单薄,仅在小臂和胫骨处有一些防护物;他藏在兜帽下的脸上覆着一张诡异的面具,惨白的面具上仅有几个简单的圆孔;垂在两侧的手中、腰侧、背后都没有携带刀具。他仿佛一个鬼影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条街上,沉默着一步步地走向拱桥。
许承南紧盯着这个缓慢靠近的人,他走下台阶,穿过拱桥,走到了那群都司身边,沉声问道:“你们就是近期在帝都内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伙刺客吧。来此所为何事?”
那个人却并不言语,飞速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许承南举起刀横在胸前,只听到嗖一声,却没有受到攻击。但拱桥正前的一个千总握着的木棍却脱手而出。
“哎!你他妈干什么呢?”一个参将偏过头瞪着这个千总骂道,骂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那个千总的胸口处没入了一柄短刀,他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胸膛露出的刀柄,那一记飞刀十分致命;他低哼一声,便跪倒在地。那个参将赶紧过去搀扶他,却发现他已经没气了,那刺客的这一手轻松地夺去了他姓名。
这名参将在隐城内过了多年的安逸生活,身手早就不复当年了。但此时有人当他的面杀了他的下属,顿时激起了心头怒火,也不管不顾地高举木棍砸向那名刺客。许承南看到这参将怒火攻心,失去了理智,高喝一声回来,但那参将却仿似没听到一般,仍向前冲去。那刺客一侧身,被参将遮住的身形晃了一下,甚至都没停留一步;可那参将却是倒在地上,脖颈的位置爆出一股血线,显然咽喉已被割断了。
其余的官员见此状也都不敢再拦路,缓慢挪着步子将拱桥让开,那个刺客就那样一直走到许承南面前不足五步的距离才停下。许承南得以重新打量他:果然一副单薄的样子,一身黑衣紧紧裹在略显瘦削的身上,肩头别着一枚怪异的纹章;脸上的面具也是墨黑,甚至连他的双眼都看不清;腰后似乎是绑着一把不足二尺的短刀,作为武器来说实在是有些短了。
许承南这一夜终于露出一次表情,像是遇见老友一般的浅笑,他将持刀的手放到身侧问道:“你是要去寻俞大人吧?”那面具黑衣人点了点头。
许承南也跟着点头道:“规矩我知道,这些参将都司与此事无关,让他们走吧。”那面具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个年轻人,似是还有一丝稚气在其中:“我们的规矩并不如此。”说罢,他对着许承南的头飞速振起手臂。
这一次许承南看清了,那是一柄长约有半尺的素装短匕,甚至到连刀镡都没有;他一偏头躲开了那柄射向自己眉心的飞刀,手中钢刀直推而出,阻断了刺客拂过来的手,随即便是一道风从他耳边掠过。许承南吐出一口浊气:想来他的袖口、领内甚至全身上下,都藏满这样用来当暗器的短刀;而他腰后那柄刀则是近身搏杀的工具。
那刺客被逼退后,似是发现身后那群军官又慢慢蹭着步子围了上来,便自怀中取出一个极短的笛子放在面具上嘴处的空洞里;许承南一看他这个动作当下一惊,横斩一刀要打断他;可那刺客却是射出一柄飞刀逼退许承南。而他身后的军团们看不清他此时的动作,仍是缓慢地蹭过来,想要用人数的优势围住拱桥;这笛子最终还是被吹响了。
那声音尖锐刺耳,惹得众人捂住了耳朵,不过几秒,周围也相继传来了类似的回应,几个黑衣蒙面人从不同方位快速地奔向了正拥在桥前的人们。那几个刺客的身手显然也是极佳,那群手持木棍、在禁军府内享福惯了的都司、千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到一分钟,所有人都在许承南的面前被一一斩杀了,此时这条街已经是真正的死寂了。
那几个刺客似乎以这个面具人为首,皆半跪在桥外等候命令。那面具人死死盯着许承南,嘴里说道:“俞海涛躲进了流芳斋,二组已经和那伙人交上手了,你们进去迅速解决。”那几个人听完,便迅速转身消失在四周。
许承南问道:“你自己留在这里,这么有自信能杀了我么?”那名刺客点了点头。许承南咧开嘴,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在这个时候如此的笑也显得他如同犯了疯症一般不正常;他双手握住刀摆好刀架,声音因激动而轻微颤抖地问道:“你有名么?”
“九幽。”
“好!”许承南听他说完,便甩手一刀斩出,刀势破风,劈向了他面前正向掌中滑入短刃的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