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陆无涯反复以由秘籍之中悟得的运功方法稳住内力。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内力到底是被他稳住,还是因他的虚弱而无力作祟。好在独自一人,半睡半醒,时间模糊而飞逝,转眼黄昏将过。他隐约听到洞口铁栏打开的声音,睁开眼睛,只见以方锐为首,从窟上接连跃下十余帮众。
那颗圆球脑袋上的笑容,随着他反复环顾四周的动作而消失。显然,他发现夏饮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暴怒咆哮,大刀横出,刹那之间,身侧的两个看守已断成四截。看着被血腥玷污的白骨,他用突厥话向着身后帮众高声叫嚷起来,短粗胳膊来回挥动着,说话又是叽叽喳喳如同鸟叫,竟引得陆无涯笑出了声。
“笑你奶奶个腿儿!”方锐怒目圆睁,跃身出刀,将刀尖插入他耳边的石壁,“本来打算把你的命留到晚上助兴,别逼老子现在动手!”
陆无涯无力地摇了摇头,道:“瑟拉渴。”
方锐怒中生惊,道:“你会说突厥话?”
陆无涯沉默不答,只是冷笑。
他哪里会说什么突厥话,只是之前听过寻白羽提过一嘴,无意记起,而方才眼看两个看守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便遭斩杀,想是计不灵的“通风报信”与夏饮晴的莫名消失起了效果,令方锐对身边之人异常猜忌。于是他才借着突厥话来装腔作势,是为加重方锐的疑心和怒火,如此一来,今夜郑老邪被捉的时候,就算杨盛提早归来,定也是劝之不住。
他虽不如计不灵那般深谋远虑,但是浪迹多年,总归有几分摸人心思的本事。
果然,方锐被他笑得心中发毛,忙回过身去向着一人低声耳语,隐约是以“格杀勿论”四字结尾。说罢,他俯身探出了寻不见脖子的圆球脑袋,凑近陆无涯脸侧,狠狠道:“等到老子一块一块剥下你的皮的时候,看看你还笑得笑不出来!”猛地一拳,将其砸晕过去。
出万骨窟之后,向北骑行片刻,荒原之上渐渐现出一片以草木石土垒起而围的驻地,那便是锻血堂的所在了。驻地之中,毡帐各立,皆呈包状,粗略一看,似是与行军营地有些相像,但若仔细查探毡帐的大小方位,以及帐外的骨饰,就不难发现其间乱中有序,主次正偏无不讲究,实为突厥的民居房屋与中原的风水格局结合而建。
走进驻地,只见男女帮众正忙着剁羊宰牛,几个尚未遮羞的孩童则一边咧嘴大笑,一边将白布丢进血泊染红,之后拧干挂于小道两侧,以为喜庆。方锐虽仍是扛着大刀,面带凶相,却不忘向着老少帮众点头示好,还不时与人顿步交谈,显得亲切不少。
热闹之中,荒原尽头的残阳终于不再逗留,缓缓落下。随着夜幕的降临,驻地渐渐热闹起来,不一会便酒肉尽备,歌舞皆起。
而与夜幕一同而至的,还有七八身刀剑黑衣。
李客屏息凝视地望了望堂中景象,退回围栏之外,道:“我们为什么不假扮帮众混进去?”
“锻血堂与你们白沙帮不同,许多帮众自幼便在堂中生活,别说我们这么多人,就算多出一两个陌生面孔也会被轻易察觉。”计不灵正抱着陆无涯的酒葫芦,背靠围栏,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哈欠,“再者说了,堂中的中原人都会说突厥话,突厥人却不会说中原话,你们语言不通,万一晚些时候儿有突厥醉鬼问你们茅房在哪儿,你们一慌就指了指自己,结果醉鬼二话不说脱裤子就尿,你们是让他尿呢?还是……”
“明白了明白了。”瞧他这般悠闲随便,李客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不禁担忧起来,心道:之前酒醉的时候,哥哥的确提起过一位计姓朋友,说是足智多谋,颇具神通,但就现在来看,他怎么光是废话连篇呢?
说话之间,远处正座之上的方锐已是半醉,摇晃地站起身来,扑腾着短胳膊短腿,费尽力气爬至桌上,以突厥话叫喊了几句,只见几人推出一块两侧装有轮子的方形木板。木板上的陆无涯面色惨白,口鼻挂血,看样子已经受过一番折磨。他的双手双脚被迫分开,以链铐固定于四角,颈部更是套有一根与木板相接的麻绳,勒得他无法动弹丝毫。
“那是什么?难道……难道是刑具?”李客道。
计不灵看也没看,只是听着方锐以突厥话的喊叫,道:“‘五裂车’。”
“干什么用的?”李客道。
计不灵自顾自地喝了口酒,全当没有听见。
“干什么用的!”李客怒道。
“小声点儿,你想害死大家么?”计不灵终于不再悠闲,一把将他拽下围栏,“五裂车就是个简单的机关,左侧装有一个转轮,每摇一圈,木板四角就会向外撑开半寸。”
“也就是五马分尸?”李客大惊,“不行不行,我现在就得去救哥哥!”
“有完没完!”计不灵用力拉住了他,“我之所以用迷药迷倒夏姑娘不让她来,就是怕她见了这些场景忍受不住,一时冲动乱了计划。你别着急出去,等到方锐和郑老邪打起来,我们定能将陆兄救回来的。只要命还在,有什么伤是治不好的?大不了到时多给他灌几瓶灵丹妙药罢了。”
听他所言在理,李客缓缓按剑回鞘,但是还未稳住情绪,只听陆无涯一声惨叫,他立即再次失控,咬牙切齿,道:“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被活活折磨死么!那我简直禽兽不如!”
“别他奶奶个腿儿的瞎叫唤啊老弟!”计不灵也是急了起来,“锻血堂折磨犯人都是要经过剥皮、裂骨、放血三个步骤,尤其是对待陆兄这种来自中原的江湖高手,少不了花样儿。退一万步讲,方锐就算失手把他杀了,也会喂他个什么还魂丹之类的东西把他救活的。”
“世上哪儿来的什么还魂丹!”听着陆无涯的惨叫,李客已经完全失了理智,“兄弟几个,咱们的命是哥哥救回来的,现在轮到咱们去救他了!”此言一出,身后几人皆已刀剑出鞘。
计不灵猛将酒葫芦摔在地上,道:“你听不懂突厥话也听不懂中原话?你不明白‘退一万步’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你……”
话未说罢,只听远处传来方锐的怒声咆哮:“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