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饮晴见陆计二人迟迟未归,忙将秋梨藏好,独自折返去寻,谁料所到之时,只见一辆破败的马车塌在路旁,边上有两片被寒霜冻住的土地,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半个人影。见状,她一时心乱如麻,也不知是为担心他们的安危,还是为发觉自己对他们太过依赖。
或者说,只是对他依赖。
她仅仅愣了片刻便回过神来,转身走入田间找到村民,花光盘缠买来一头瘦怏怏的老牛,又询问了无鸣寺的位置,而后骑上老牛载着秋梨继续向西而行。她并不想坚强,却只能坚强,这是她几日来认清的第一件事。
老牛慢慢悠悠地走着,一晃已过了午时。依照村民所说,她顺着小路来到一片树林前,而无鸣寺便隐在树林深处。这树林实在寂静,没有人声,没有鸟叫,甚至连一缕吹动叶子的微风都没有。
夏饮晴仍未加鞭,老牛却主动加快了方才舍不得迈开的老蹄。于是没过多久,一座古老的山寺便出现在了眼前。破败不堪的石墙,锈迹斑斑的寺门,散若零星的瓦片,若不是提前知道此处就是无鸣寺,她定是连路过避雨都不会选在这里。
她将牛拴在门边,背起秋梨,本想上前扣一扣门环,谁知手指刚刚触到,门环竟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打破了牢笼般的寂静。在一串沉重的金属声中,寺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位小和尚,面带微笑,向着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便领在前面向寺内走去。
没走多远,又是一串沉重的金属声,原来身后的寺门已自己合上了。
寺内比外面看上去更要小一些,也更要破旧一些。倘若直白说,这里完全就是废墟。走上几节已经塌了石阶的斜坡,穿过几间只剩半截屋柱的房间,三人来到了正厅前的院子里。眼前的厅房不仅有墙有瓦,还关着四扇木门,完整得出奇。
小和尚从厅前的石阶上拾起一本沾满灰尘的经书递给她,做了个合十,微笑着钻回厅内。
夏饮晴小心翼翼地将秋梨放院内的石墩旁,拍了拍手中的经书,在一片灰飞尘扬之中,已分不清是蓝是黑的封面上终于现出了《地藏经》三个字。她从未读过经书,随手翻开几章,却发现连其中的字都认不全,只得一头雾水地立在原地。
寂静之中,周围的事物宛如静止,只有太阳悄悄地躲到了背后。她注意到,寺内虽然破败,却不见杂花绿苔,颇有寸草不生之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夏姐姐,我是不是睡了好久好久呀?”这时秋梨醒了过来,抬起双手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道,“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夏饮晴怔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秋梨恍然大悟,用力地握了握左手,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我的伤?好了?”旋即扯开绷带,只见整条胳膊完好无损,连半道伤疤都没有留下。她大笑着站起身来,一把抱住夏饮晴,激动道:“夏姐姐夏姐姐!我的伤好了!”
夏饮晴也抱住了她,面上喜忧参半。她虽不懂医术,但前几天多少听苦木说过,秋梨的胳膊需以膏药缓慢治疗,百日之内定不能动弹,而她的内伤更是得借高人内力相助才有希望缓解。怎么到了这里,她一身的重伤竟说好就好了?难道是空渡大师已经出手?
正所谓物极必反,回光返照之事自古便有,她突然痊愈,倘若复发多半是直扰性命。夏饮晴散去额上的眉头,只留下一脸微笑,缓缓将她推开,道:“好了就好,今后千万小心。你大病初愈,快去边上坐着休息会儿吧。”转身向着正厅拱了拱手,恭敬道,“我乃折笑宫弟子夏饮晴,因师妹秋梨受了极重的内伤,特来贵寺向空渡大师求助。倘若方才确为大师出手,还请屈尊出面,指点迷津,也好允我二人聊表谢意。”
院内依旧是一片寂静。
她看了看夕阳,又看了看秋梨,心道:天色就要黑了,得赶紧找大师将梨儿的伤势利害问个清楚,就算真的是……再不济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恕晚辈得罪。”夏饮晴快步上前,推开厅门,顿时大惊,一连数步退回院内。
正厅之中,有七人面朝石佛双手合十,跪坐在拜凳之上。其中最左边一人的上半身足有三尺之长,而最右边的却不足一尺。从左到右,每个人都要比后一人高出半个脑袋,不多不少,相错相接,似是巧匠修出的七级石阶。
魏州七恶!夏饮晴当然听过他们的名头。这七人常年在魏州一带为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故而得名。他们本不会什么武功,倘若硬拼,只怕连夏饮晴的打不过。但因他们身高相差奇特,能使许多常人使不出的阵法,加之变幻,自成一套《七鬼游魂阵》。阵法当中,七人来回游走,哭笑相杂回响不断,视听难辨,加之他们能够取长补短,遇善攻下盘者高攻矮御,遇善攻心脉者高御矮攻,长此消耗,令人攻之不得又逃之不出,最终疲惫而亡。
夏饮晴仔细看去,才发现厅中七人皆已净发,身着海青,手持念珠,一副诚皈佛门的模样。她唤了两声,见七人仍无反应,只好悄悄探回厅中搜寻大师踪影,不料刚走至石佛面前,就看见七人尽是周身干枯,面无血色,双眼凹陷,分明已成了七具尸体!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身拉起秋梨便向寺门走去。未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苍劲之声:“既不念经,也不拜佛,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夏姑娘,你当我无鸣寺是什么地方?”话音未落,两人只觉内力在丹田内七上八下一通乱撞,不得不顿住脚步,稍作调息。
此人竟能借内力发声又同时伤人,高深莫测,定是空渡大师。但他既为高僧,杀人不说,还将其尸体摆在寺内,实在诡怪至极。夏饮晴连喘了半刻粗气才缓过劲来,道:“晚辈无意冒犯,只因见过了佛前七恶,还以为大师的寺里住的都是尸体,一时失措,才欲离开。”
“尸有为人日,人有成尸时,住尸住人,有何区别?”空渡道,“再者,魏州七恶个个恶贯满盈,我杀一恶便是救百人,又有何不可?”
听他言辞当中隐有自满之意,夏饮晴便再不提尸体的事,道:“晚辈斗胆请教,不知大师方才是如何医好我师妹的内伤的?”
“内伤?”空渡道,“我方才打了个瞌睡,迷迷糊糊的,听到你们自报师门,吵得厉害,刚准备说话却见你们要走,觉得鬼祟,便将你们叫住了。方才发生何事?”他的语气和善了许多,似有为之前的质问表歉之意。
夏饮晴已是全然摸不着头脑,只得将方才发生之事重述一遍。
“此等怪事我也是头一回听说,你把女娃娃送进来瞧瞧吧。”空渡显然把她当成了大人,“不过,此地虽不是医馆,但既然管了医人看伤,还是要收些费用来维持香火的。”
“可……可我们现在没钱。”夏饮晴道,“请大师宽限几日。我以折笑宫之名担保,七日之内定将费用送上!”
“那你七日之后再来吧。”空渡道。
“大师既有杀七恶救千人之心,为何不能行个方便先救了我师妹?”夏饮晴道。
“杀是杀,救是救,若是杀了哪个恶人可以救女娃娃,我现在就动手。”空渡道。
夏饮晴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几欲哀求:“大师……”
“你们走吧。”空渡道,“或者说,还有什么是你为了医好她而能付出的?”
能付出的?夏饮晴咽了咽口水,看向秋梨,脑海中闪过无数过往:“命,我的命。”
秋梨一惊,忙拉住她的胳膊道:“夏姐姐你在胡说什么?我的伤已经好了我们快走吧!”
“我要你的命何用?”空渡道。
“我是轮回令的悬赏目标,杀了我便可得到炼仙鼎号令五仙教。”夏饮晴挣开秋梨的双手,立至厅前。
“炼仙鼎么?”空渡沉默了一阵,“好,我就收了你的命!”话音未落,一股凌厉之风由厅中袭出。只听哐当一声,夏饮晴的剑已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