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一次在安静的湖里的时候，那坠入感是相对安稳的。
但这一次，在波涛汹涌的海洋里，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坠入感，那种感觉好像是——我有身体一样。
而穿过了深海的土地后，我又身在何处呢？
我尝试着左边看看——是山。
我尝试着右边看看——是河。
我尝试着抬头看看——是天。
最后我低头看看，果然还没有身躯——是地。
一切都未改变。
我知道，我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虚无之躯是跟着感觉走的，在这没铺没垫的似曾相识的地方，要想找到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就必须找到那种叫人的生灵。
不自觉地，身体再次的前行了起来。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见过的任何事物都让我认为我和这天地万物有关。
我没有故意的往哪里走，身体就这么的在山河间左拐右拐，不知何时是个头。
突然，我听见了人声！
“你这种人，为什么还想活着？”
我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也不知道这话是否是说给我的。
我的虚无之躯是可以穿越山河人墙，但毕竟我的眼睛是看不穿物体的。
就在我四处寻找的时候，我才发现，现在的我竟然在一座寺庙里，而这座寺庙却给了我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
在长胡子的营帐和阴柔大人的船上，都没有这种感觉。
好奇的我终于穿过了这寺庙的围墙，找了好一圈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和尚在和一个‘俗人’在说话。
说是俗人，但我也不太确定，因为这个俗人虽然也是光头，但是穿着却不是和尚的样子。
这个俗人的打扮怎么说呢，和长胡子的粗服布衣不同，与阴柔大人的精致绸缎也不同。
我不禁飘到这个俗人的身边，仔细地观看了他的衣裳，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这位俗人虽然是对着那位老和尚，表现出一种祈求的表情。但是表情之外，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威严，这使得画面突然变得尴尬了起来。
没过多久，那老和尚才睁开了眼睛，用一种严肃而又无奈的语气说道：“你们败了就是败了，原因很多，你到我这里找什么答案。”
听了老和尚的话，俗人这时的表情才慢慢的缓和了过来，用挺拔的身躯回道：“大师，我虽杀人无数，但也是不得已为之。我们这么努力为什么还败了，这一点不光我不知道，所有的同僚也都不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想，我们这么多人都找不出失败的原因，也只能怪天了。”
说到这里，俗人的眼眶也红了。
老和尚看着俗人许久，严肃的表情没有了，无奈的语气也没有了，换成了慈祥表情和肯定的语气说道：“这很重要吗？你们的对手至少在行为方面胜你们百倍，你们把时代交给他们难道不好吗？如果说你还是心存权力之心，那也就别叫我大师了，我受不起。”
俗人听到这里，猛地挺直了身板，右手高举至脑袋处，皱着眉头说道：“大师，我知道，像我们这一类人不管做什么，是对是错，在你们出家人的眼里都是杀生，都是错。我们虽败了，但难免要发发牢骚，又能做什么呢？至此敬礼，此生永别，大师，保重。”
俗人这是打算走了，但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等了好一阵子才回过头来，把胸前的胸章摘了下来，放在了大师的左手上，又盯着大师的左手好久才说：“大师，我戎马一生，不看名不重利，最为爱护的就是您手里这枚勋章了。可这个勋章虽然跟了我好些年，但是在名义上还未必属于我，这其中发生的种种原因也是难以说明的。但我还是把它当做宝贝一样珍藏着，如今我马上就要离开我热爱的这片土地了，这宝贝我想留在这片土地上，您会为我珍藏吗？”
大师此刻闭上了眼睛，毫不表情的说道：“绝不会，你不看明不重利，要这破铜烂铁做什么，要不你拿回去，要不你走了我在出恭的时候随意给你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俗人听到这里也生气了，气冲冲的说道：“大师一点慈悲也不讲，这宝贝我就是给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信你会给我的丢了。哼，告辞。”
说着扭头就走，但是没走几步又停下来了，回头用一种微微邪恶的语气说道：“大师，你们出家人吃素的时候，是否想过素儿真的愿意让汝等咀嚼。”
这次俗人真的没有回头。
等到俗人走远了，我才看到原来远处还有几个人，站成两排非常整齐。当俗人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所有人做了和俗人对大师一样的动作，右手抬起至脑袋处，并且异口同声的说：“敬礼。”
然后，俗人和那些腰杆笔直的家伙们便都骑上了马，飞奔而去。
等到他们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身边还有一位老和尚。
可等我看到老和尚的表情的时候，也不禁吓了一跳。因为这时的老和尚没有了之前的严肃与慈祥，也没有了之前的无奈与肯定，只剩下了惊恐的表情，尤为可怕。
老和尚抬起左手看了看手里的那枚勋章，抬高了手想丢飞，但手又换换的落了下来，转眼间坐在地上冥想，想了许久突然间站了起来，往寺庙里面跑去。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跟了上去，打算看个究竟。
而老和尚跑步的速度很快，我竟有点跟不上。不光这样，老和尚边跑边和看见的小和尚们喊道：“撞钟，所有僧人去大殿。”
小和尚看到这个场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纷纷的跑去撞钟和通知其他的和尚去大殿。
不一会大殿便挤满了人，看到人数差不多了，老和尚才问道：“方才我冥想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们佛家人是不吃肉的，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何？”
众人此刻被老和尚的话给问住了。倒不是这个问题有多难，而是这个问题太过于简单，别说出家人，就连俗人都知道佛家人为什么不吃肉，老和尚这么问，搞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老和尚的用意是什么，所以谁都不敢回答。
过了一会，还是一位小和尚童言无忌的回道：“师傅，因为古人云‘血肉淋漓味足珍，一般疼痛哭难伸’我佛以慈悲为怀，怎可杀生啊。”
老和尚微笑道：“不错，功课背的不错，还有谁知道其他的解意吗？”
小和尚被老和尚夸得有点脸红，而其他的和尚一看，原来这是师傅在考功课啊，便七嘴八舌的把佛家的伦理和世间的道理都说了出来。
“不光如此，还有吃肉者报同杀业。”
“还有为保人身。”
“我佛讲的是缘，万物生灵都有缘嘛。”
哈哈哈哈，这时候大家都笑起来了，都感觉是话糙理不糙。
而我目光所及之处，虽是一片‘祥和’的样子，但远远看去，整个场景下还是有两个人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一位是老和尚，一位不像个和尚，因为不仅穿着不像——还有头发。
有头发的这位兄台的样子倒没什么，眉清目秀而已。但是头发确实与众不同，是个大辫子，像一根黑色的大麻花。
没等多久，在欢声笑语中，大辫子突然高声问道：“大师，您刚才如此匆忙，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考功课吧。”
此话一出，众声皆灭。
大部分人听了大辫子的话向老和尚望去，也有小部分的人斜着眼或者瞪着眼，很瞧不起的看着这位大辫子。
由此可想，这位大辫子可能在这里不太受欢迎。
而老和尚听了大辫子的话，眼睛眯了眯大辫子，再看看众人，问道：“你们谁能回答我，吾等在抟食的时候是否想过，素儿有命吗？”
此刻不管是小和尚还是大和尚都不懂老和尚说的是什么意思。
素儿是什么？成了众人难以跨过的‘坎’。
大辫子想了想，哈哈大笑的说道：“我说大师，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们虽然没做什么好事，但是坏事更是没有做过，你们不吃肉已经是难为情了，再不吃素，想饿死？”
这时候众和尚才明白，原来老和尚说的素儿是素食的意思。
但即便明白了意思，也难以回答老和尚的问题。众和尚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大部分脸上都浮现了一种为难的表情，这不禁让老和尚失望。
可在失望之余，老和尚看到了大辫子却是自信的表情，于是问道：“这位施主，您有何看法？”
众人都看向了大辫子，大辫子的回答也算是惊天地泣鬼神了——谁都不会知道。
听了大辫子的回答，老和尚灰心的摆了摆手，向众和尚说道：“都去做事吧。”
众人离去的时候，老和尚叫住了大辫子，喊到身边后，在大辫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大辫子总是微笑着点头，然后从老和尚手里拿走了勋章便走了。
我经过短暂的选择后，看着老和尚闭上了眼睛没动静，于是就跟着大辫子走。
大辫子走到了一个书房，进去用毛笔在一块破布上写了一些东西，然后把勋章用那块破布包了起来，飞身跑向了后山。
我紧随而去。
可我实在太慢了，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大辫子竟把那块包好的破布给丢了出去。
在我以为我无缘看到破布上的秘密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一只雄鹰飞过，正好挡了一下破布，继而没让破布飞下山崖，反而落在了山崖边上的巨树上。
大辫子看此情况也仅仅是笑了一下便走了。
我没注意大辫子的表情，好像他的嘴里还说了一些什么，但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那落在树上的破布而已。
我努力的让自己腾空，过了许久都没办法做到。就在我着急万分的时候，突然从背后冲过来一个人，几下子便爬到了树上，拿到了那块破布。
我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刚才那位骑马走的光头俗人吗？原来他没有走远啊。
俗人就在树上打开了破布，看了看自己的勋章，欣慰的笑了。但当他看见破布上写的内容时，脸色瞬间僵住了。
总也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吧，俗人才把勋章重新挂在了胸前，看了看那块破布，自言自语道：“是啊，就是这样，看来我究其一生也只是个俗人了。”
话毕，便把破布丢下了山崖，自己翻身一跃，跳到了地上，再次上马而走。
我望着那轻飘飘的破布，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也跟着破布跳下了山崖。
与此同时，我看到了破布上面写的内容，六个大字——谁都不会知道。
不知不觉我竟然感觉自己笑了，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了，刚才那位光头俗人姓刘，那个勋章叫青天白日什么的。
而他的真实姓名和老和尚与大辫子，都没有任何印象。
不一会我便落地了，没有疼痛感，有的是似曾相识的陌生感。
对的，就是陌生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