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解冰释，四人重新回到一起，去至阁楼二楼。王自成点起了火炉，架了一壶热水，楚敦煌把窗户关上，又点上灯笼。徐秀海和敏达在炉子旁摆了四把椅子，阿布卧在门口，好似银色的小山。
一切停当，几人围炉坐下，徐秀海看了看楚敦煌和王自成，轻声道：“今夜你们在东城楼发生的事情，方才敏达都已经和我讲过了。确实耸人听闻，怪不得老王这么激动，看来而今已能确定，宜城近日所捕的六名邪教教徒，其中水分着实不少。”
王自成也道：“这里面隐藏着如此内幕，怪不得孙师兄会言语暧昧，说那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了。”
今日午后同孙文德对话后的疑点被证实，众人脸色凝重。
“可惜只查了一个人，不知道另外五个是什么身份......”楚敦煌伸出手烤着火，叹道：“若是其余的几人身份并不可疑，那咱们此事就会变成小事。毕竟邪教猖獗，在捕杀镇压之中偶然错杀，也在情理之中，即便是上报洛城，亦不会引起重视。”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其余徐秀海和王自成分别点了点头。敏达问道：“如果都是无辜被冤杀的百姓呢？”
“那事情便闹大了。”王自成攥了攥手，感受着火炉带来的暖意，道：“若都是无辜者，便说明此次捕杀的邪教分子根本就不是邪教，而孙师兄主掌宜城事务，并监斩六人，便担着巨大的干系。我们甚至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咱们的这位师兄，根本就是此事的参与者和策划者。单单以镇压邪教为名冒杀百姓这一条罪名，便可以让这位江南水师的将领一撸到底，回洛城吃牢饭了。”
“只是......”徐秀海抬了抬头，看了一眼楚敦煌，道：“我们尚不能为此事提供有力而充足的证据，敦煌的手段，不能示于别人。”
敏达和王自CD点了点头。
魇绣十戒，这种东西的能力，堪称妖孽。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敦煌有着这种东西，福兮祸兮，还真的难以讲的明白。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很浅显，他们三个无人不知，无需多加赘述。
“不管证据与否，我们心中先有数。”王自成拍了拍手，道：“目前的难题是剩余那五个人的尸体是否属于邪教，好在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调查。而今我只担心，若是孙师兄起了疑心，有意对暗中诸事加以掩盖，我们该怎么办？”
徐秀海道：“他早就加以掩盖了，否则也不会让我们转道宜城。”
“怎么说？”王自成和楚敦煌异口同声。
徐秀海把手贴在水壶上试了试温度，望着舔过壶底的火舌，静静道：“本次试炼一共十八名学员，分赴六省，每省三人。咱们三个来的是元州，而元州的首府是怜光府城。可等咱们到了江南的时候，去的却不是怜光府城，而是这宜城......如果说是因为来见孙师兄的缘故，可如今人犯已处决，为什么孙师兄仍旧迟迟不回怜光府，而继续待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里呢？”
经徐秀海一说，王自成不禁脱口道：“他是不想让我们去怜光府！”
“对！”徐秀海接道：“看来孙师兄是想用他自己在宜城的理由，把我们困在宜城。”
这个困字用的太过直白，王自成和楚敦煌的脸色都变了，半晌，敏达皱眉问道：“他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去怜光府城？”
王自成叹了一口气，答道：“怜光府是元州首府之城，四通八达人多口杂，信息量极其庞大，如果我们去了那里，一些事情恐怕会更快的露出马脚！”
敏达又问道：“那会是哪些事情？”
楚敦煌摇头叹道：“这也是我们现在想知道的。”顿了一顿，他又道：“其实我更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换句话说，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目的是什么！”
徐秀海沉思片刻，道：“国朝建立这许多年来，北关也有不少冒杀百姓领功的事情发生，如果是猜测的话，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原因。”
“以咱们这位孙师兄的为人处世来看，这个原因，站不住脚。”楚敦煌道：“我想，作为尚武堂出身的水师将领，他还不至于如此下作。”
众人想了想孙文德的为人，不禁点了点头，只有敏达眯起眼淡淡道：“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他所谋者，便大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脸色又凝重起来。
徐秀海沉默片刻，张开五指，轻声道：“怜光府、宜城、邪教、百姓被杀......”他每说一句，便将手指曲起一根，然后道：“把这四个点标注出来，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和信息呢？”
“奇怪！”王自成忽然皱起了眉头，道：“敦煌，你把家里发给咱们的密报和朝廷每月的邸报拿出来。”
楚敦煌愣了一下，当即拿出一路上尚武堂发给众学子的密报，以及朝廷每月刊发，只在官僚内部流通的邸报。
王自成一页页的翻看，待得把一卷卷密报和邸报都翻看过之后，他才喃喃道：“真是奇怪了......”
徐秀海不禁问道：“怎么了？”
王自成皱了皱眉，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密报和邸报上这一个多月来的内容？”
“大多是关于邪教的，尤其以家里的密报最为频繁，一路告知咱们邪教的行事区域和出没范围。”徐秀海道：“这是军机院情报处的成果，也是咱们试炼生行事的最大参考。”
“对！”王自成扬了扬手里的情报，道：“可是从情报上看，北冥神教的活动范围一直保持在中小城市，且远离首府，甚至活动痕迹最多的地方乃是乡村，这说明邪教行事极为谨慎小心。可宜城却靠近怜光，可谓是怜光府城的护翼城市之一。试问，一个行事如此谨慎小心的组织，如何敢突然插足宜城？这不符合他们的一贯规律。”
几人皱起了眉头，敏达却道：“不是已经清楚了吗，那些邪教只是冤杀的无辜百姓。”
“第一，我们只查了一个人，所以‘冤杀’二字，尚属推测，只是可能性有很大。”王自成笑了笑，对敏达道：“第二，即便是冤杀，可邪教染指宜城的消息如果捅出去，负责元州防卫的孙将军也只会受到斥责，而绝对不会得到劳什子的功劳。所以......”
徐秀海明白过来，点头道：“所以，方才的那个有可能冒杀百姓领功的原因，便成了没可能！”
“对。”王自成道：“如此一来，我们便可在推测当中，再剪去一个推测。至少现在可以确定，孙师兄，所谋者大！”
楚敦煌眯了眯眼，道：“连杀人冒功的事情都不是，真的很好奇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一通商议下来，水也已经烧开了，王自成去取了几个茶碗，一人倒了一碗茶，还给阿布也倒了一碗。这个小细节让敏达眉头稍稍放缓，再看王自成便去了一丝警惕。四个人捧着茶碗围着炉子坐在椅子上，不时吸溜两口，稍稍得些暖意。
楚敦煌道：“过两天，等我气力恢复了，就再去城头把剩余的尸体检查一遍。若还是百姓，那基本便可坐实了冤杀二字。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放开手去怀疑和调查了。”
“不用检查一遍，再多一个就可以得出结论了。”徐秀海望了他一眼，问道：“只是你的身体......”
“不碍事，只是耗费心神罢了，可以补回来。”楚敦煌笑了笑，原先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丝，这让徐秀海点了点头，道：“那好，你自己一定要注意。”
楚敦煌也点了点头。
王自成吸溜着茶碗，因为没有茶叶，所以喝着很没味道，王自成不禁怀念起西风烈了。只是此时正在商议，喝酒误事，因此倒也没提出不满。他把一碗茶喝的只剩了半碗，才缓缓道：“哥几个，这宜城，咱们恐怕不宜继续待下去了。”
徐秀海愣了一下，当即也赞同道：“嗯，确实不宜长留。既然咱们发现孙师兄是有意把咱们留在宜城，就更该及时抽身，我同意老王的提议。”
“可是......”敏达皱了皱眉，问道：“既然他是故意留住咱们，咱们又该怎么走？”
王自成笑道：“咱们是来江南试炼，又不是到他孙府做客，况且即便是做客，咱们想走想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只是向来试炼一省，必然要前往拜访尚武堂前辈，这是前人留下的潜规则罢了。孙师兄也是靠这个留住的咱们，而今咱们不讲规矩，他总也不好撕破脸吧，否则传了出去反倒不美。”
敏达有些顾虑，稍稍顿了一下，轻声道：“未必，如此简单......”
对于敏达的不乐观，王自成和徐秀海都有些不解，但再问之后，敏达却只是摇头，并不再说话了。只有楚敦煌颇有深意的望了敏达一眼，却没说什么。他记得敏达说过，自己对一个人有着天生的直觉感受，敏达在初见孙文德的时候，便有些不满和焦躁，这是他看在眼里的。起先楚敦煌还觉得是因为孙文德说了那句“尚武堂学子不能和半狼族交友”的话所致，但后来愈发的琢磨，才感到敏达的不满与焦躁，并非如此简单。
徐秀海隔着窗纸，望着皎白的月光，一时有些出神，他喃喃道：“江南风高浪急，咱们此行，果然多变。不知道另外的五组同窗，此时碰到了些什么，是否同你我一样。”
“希望不一样。”王自成叹了口气。
徐秀海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如果六省都是这般模样，那他们此次江南试炼，恐怕会揭开一场震惊朝野的泼天大案。江南亦必陷入自京都而来的雷霆火焰，如此这般，对国朝而言，是福是祸，实难说清。
只是现在，他们唯有吸溜着茶水，暗暗叹息着山雨欲来的风满宜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