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海震惊的看着楚敦煌手指之上的恢弘光芒，整个人几乎陷入了无意识状态。
举手撩天吗？
“这是......”徐秀海提着马刀，浑身的鲜血，喃喃的朝楚敦煌问道。
楚敦煌没功夫搭理他，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在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将要把他们两个彻底撕裂的一刻，楚敦煌一点闲扯淡的功夫都没有。“北海天心”从多宝戒指中激射而出，化作了七彩的光芒，在他和徐秀海的头顶形成了一个光弧，仿若倒扣的大碗，将骑兵阻隔在外面。
这一幕让徐秀海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
救死扶伤肉白骨的实力......能够储物纳灵的多宝戒指......可以御剑杀敌的无双剑术......把千军万马阻隔在光幕之外的逆天神器......徐秀海怅然若失，觉得自己这个“尚武堂”第一人的名头，实在是臊的慌。这个推荐生，而且在菜园子里种了一个多月地的推荐生，是在何时长成了连他都要仰望的参天大树？
他看着楚敦煌的多宝戒指中吐出的惊天光芒，眼神有些迷离。这人像是上古传说中的救世主，手握光明，开天辟地！徐秀海摇了摇头，心想，真他妈骚包。
便在这个时候，有清亮的经文声传入耳中。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一句句经文，化作了数道冲破云层的浓烈阳光。阳光落在天空的十八道线格中，将昏暗的天，变得清澈干净！千军万马在阳光的照射下，化作了随风而散的飞灰，一切好似魇境破除，回到了笑佛寺的后院。
楚敦煌在最快的时间内，收回了北海天心和细雨剑。
然后他和徐秀海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笑嘻嘻的小粽子。
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跨过了柴门，走出了那方圆一丈！
小粽子点点头，老气横秋的道：“还可以嘛，小看你们了。好了，徐檀越楚檀越，恭喜你们啦，师父有请！”
楚敦煌和徐秀海相视一眼，尽皆笑了笑，举步迈入房屋。
进了屋子，便是悠悠的檀香味道，大红色的僧衣坐在暗黄色的蒲团上，老和尚枯槁的像是寺中坐化的活佛。他抬起头，轻声叹道：“执念不休，便痛苦随身，老僧三次拒你于门外，难道檀越就不明白吗。”
徐秀海垂下目光，但没有说话。他经历太多艰难困苦，只为求一面，而今突然见到这位天生目盲的大师，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半晌，徐秀海才突然道：“还活着对吗？”
老和尚拨弄着念珠，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请大师成全。”徐秀海深吸一口气，向前踏上一步，半跪在地上。
楚敦煌皱了皱眉，但却并没有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看小粽子，又看了看目盲的老和尚，心中没由来的突的跳了一下。一种不安的情绪莫名其妙的笼罩了他，楚敦煌皱着眉头，轻声对徐秀海道：“我在门外等你。”
徐秀海点了点头。
楚敦煌朝小粽子致意，算是谢了他相助之恩，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全程，老和尚都未曾有半分动作，只是当楚敦煌出了门转身将门重新关上的时候，老和尚的眉头耸动了一下。
他手上的戒指，里面盈留的一丝味道，让这个目盲的老和尚长长吸了一口气。
如同洛城那晚，天空上纵横的恢弘气机。只是一场随之而来的雨，打消了整个洛城所有不安分子的冲动和欲望。那场雨来的太过凌厉，直至现在，老和尚都心有余悸。城外龙门宗的那位老人......老和尚在心里叹了口气，舌尖有些苦涩。
那位老人，是绝对不会有人蠢到去招惹，这世上，也绝没有人能招惹的起。
这也是为什么，分明那一夜里所有的修门高手都感受到了强横的气机，但雨落之后，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特意的去查访探寻。龙门宗用一场浩浩荡荡的秋雨，让不安分的人都学会了如何沉默。
老和尚望着眼前半跪着的徐秀海，轻声问道：“值得？”
“相当值得。”徐秀海从没有如此坚定。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比要守护的人先死，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会嫁接到你的身上。”
“好。”
“你和那人的命运缠绕，老僧能系起来，但解不开。”
“很好。”
“纠葛缠绕，未必只在此生。”
“这最好！”
老和尚笑了，他枯槁的笑容配上朱红色的僧衣，使得他整个人尤为诡异。半晌，他才轻声道：“这样，最好。”
......
......
当楚敦煌和徐秀海走出笑佛寺的时候，徐秀海的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满足笑容。至少对于楚敦煌而言，他从来没有在徐秀海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笑。楚敦煌一直觉得，徐秀海是可以和敏达有得一拼的人，他们两个都属于半面瘫状态，可今日的徐秀海，让他大为改观。
一路走着，他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一会儿说此次下江南试炼，十八个学员分布到六省，他、楚敦煌还有王自成，他们三个人分到了一处；一会儿又说，天愈发的冷了，听说江南会暖和一点，也听说江南更冷，不知道真假。说着说着，徐秀海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舔了舔嘴唇，喃喃道：“很想喝酒。”
楚敦煌愣了愣，问道：“你不是说在籍军人不得饮酒吗？”
徐秀海呵的一笑，道：“是啊。”顿了顿，他又道：“可除了喝酒，真的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了。”
楚敦煌就笑了，想了想，道：“待会儿去车马店，差个人去尚武堂把那几个家伙叫来，咱们去醉霞楼喝怎么样？”
徐秀海皱了皱眉，有点尴尬道：“犯纪律吧？”
“是啊，犯纪律啊！”楚敦煌看着他，点了点头，徐秀海嘿然一笑，道：“好，那就犯一次军纪！”
当下两人去车马行，叫了个小厮去尚武堂报信，然后杀进了醉霞楼。
到了日暮时分，醉霞楼迎来了一群英气勃勃的少年学子。
王自成、胖子和瘦子、还有敏达。这四个人刚进来，就被小二请到了六楼，那是醉霞楼的顶楼了，抬眼可将半个洛城尽收眼底。楚敦煌和徐秀海点了一桌席面，菜都是家常小菜，并不出奇，主要是酒很多，豪迈的顺着墙角摆了一溜。
瘦子一进来就愣了，呆呆的道：“你们俩......”
还是胖子比较来事，当即笑道：“看来咱们这届尚武堂的确与众不同，推荐生都能和天字班的学员把酒言欢了。不说别的，这个场景我喜欢，老王，你说呢？”
王自成笑了笑，寻了个座位坐下，对楚敦煌问道：“怎么的，你们俩哪去了？”
楚敦煌笑而不语，望着敏达道：“巡检营里交待了吗？”
“前两天刚交待过。”敏达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在座的人，他其实只认识楚敦煌，对王自成以及胖子瘦子，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敏达本人也不喜交际，于是自顾自的抱了一坛酒，解开封口，闻了闻，酒香弥漫。
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座的六个人，其交际脉络的中心点，便是楚敦煌。假设抛开楚敦煌，那么剩余四个人之间的联系，除一个宿馆的胖子瘦子王自成之外，其余的将全部崩塌。这点也许他们自己都未必能意识到，然而事实的却如此。
楚敦煌对几个人道：“今天徐秀海请客。”
王自成一愣，胖子和瘦子对视一眼，都有点难以置信。王自成不禁问出了和楚敦煌一样的问题：“军纪不是不允许饮酒吗？”
徐秀海难得反问道：“是啊，犯纪律啊。”
楚敦煌放生大笑，反过来对王自成道：“那就犯一次军纪嘛！”
玩笑过后，徐秀海轻声说道：“此次江南试炼，后天便要启程，首年试炼放在冬日，这在尚武堂还是前所未有。名单分布诸位想必都已看过，十八名学员，分赴江南六省，三三组制，楚敦煌、王自成还有我，咱们三个分在了一组。不用猜了，是我向教官要求的......”徐秀海更为难得的抱起坛子，为在座诸人一一倒上，顿了一下，有点生涩的道：“从后日开始，大家便是同袍，我在北关猎狐六年，都是孤身一人，虽是军人，但从未有过并肩作战的经验。江南一行，希望能够跟诸位，与子同袍！”
徐秀海从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以至于胖子和瘦子都听的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嘻嘻哈哈笑着道：“岂曰无衣，岂曰无衣，咱们都是一届的学生！”
今日的徐秀海，有着不一样的平易近人，他的面瘫也暂时的收了起来，主动的同几位同窗喝了几杯。其中缘由，虽有终了了一份心愿的畅快，但也免不了受了楚敦煌的打击。其实世界上哪有孤傲高冷的人？要么是不懂，要么是懒得懂罢了。
许是因为尚武堂一哥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胖子和瘦子举杯畅饮，喝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气氛比起在千羽楼喝花酒还要浓烈。几番觥筹交错，菜没怎么动，酒气却是微醺了。尤其是胖子和瘦子，两个家伙不愧是崇文院的准编修，连酒量都向欧阳老院长看齐——差的是一塌糊涂。上头了之后非要划拳，两个人对着玩了会儿，似乎觉得不够痛快，于是打起了王自成和敏达的主意。
王自成自然不用说，自小也是军旅出身，老八旅的叔叔伯伯们没少耳提面命，几个回合就把胖瘦二人杀的颠倒东西。两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扭头朝向了敏达，一番冲杀，果然占了便宜。
可惜敏达也是好酒量，而且脑子显然比这俩家伙够使。在前期失利几局的情况下，迅速摸清了规则，紧接着连连翻盘，差点让胖子和瘦子喝吐了。好在两个家伙在受到反击之后尚有一丝理智，挣扎着逃开，否则就要大大的丢丑了。
这场酒从日暮时分，喝到了月上中天。
洛城之风光，并不在白昼，更多的是在黑夜。等到日落西山，月上柳梢，城市中开始点起灯笼，一串串的灯笼，一盏盏的明火，摇摇晃晃将洛城妆点的玲珑剔透，流光溢彩。徐秀海端着酒杯，忽然回头提了一坛酒，跳上栏杆，一个纵身，便跃至屋檐之上，坐在了顶楼屋脊，远远的观看这座京都雄城。
楚敦煌和王自成紧随其上，并排坐在了一起，一人端着一杯酒，感受着夜风穿街过巷，升入空中。
胖子和瘦子傻了眼，正踯躅着，后背一紧，敏达已经提起他们两个，毫不费力的跳到了房子上面。
六个人坐成了一排，月亮又大又圆。
胖子和瘦子身子歪七扭八，抱着顶上的脊兽东摇西晃，或者双手环着楚敦煌和王自成，喃喃道：“后天就要去江南了......就要去江南了！”
瘦子抱着酒坛子，看着月亮唱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瘦子紧接着高唱：“能不忆江南！”
楚敦煌有些出神，看着远方的灯火和清冷的月光。他向南极目眺望，只能看到一层又一层的房屋，隔绝了目光。在房屋的尽头，是灰色的山影，并不能看到江南的杏花烟雨。楚敦煌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他喃喃道：“江南，真的很漂亮吧......”
“那不是你老家吗敦煌！”瘦子叫了起来，哈哈道：“你家就在江南，你还问江南美，呃......江南美不美？”瘦子打了个酒嗝。
敏达的眉头皱了皱。
楚敦煌苦笑一声，不再说话。是啊，江南应该是他的家吧，他母亲就是江南人，他一直梦想着，能够去江南，去母亲生活过的水乡。然而当他真的要去的时候，却又感到不安。近乡情更怯，不敢见来人......可是他的江南，还有来人吗？
楚敦煌不得要领，只能沉默以对。
夜风吹过去，楚敦煌翻了翻手掌，从多宝戒指中拿出罗安的青笛，轻轻吹起了曲子。曲子很老调，还是《南乡子》，比起罗安，他吹的曲子生涩了些，稚嫩了些。但合着这夜风，这西风烈，这洛城的夜景，却别有一番动人的风致。
胖子轻声唱了起来。
“洛城望江南，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风凉，意气书生尚武堂。”
王自成端起酒碗，高叫道：“敬江南！”
众人举杯，齐声道：“敬江南！”
南朝重光十六年冬十月二十二日，六君痛饮醉霞楼，诗酒名剑，此下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