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角,味苦、酸、咸,性寒。归心经、肝经。清热凉血,解毒定惊。
这可不是普通的茶水,而是老头子为她特地配制的独门药茶。半夏很喜欢这种药茶的味道。
桌子上还摆着一个古朴的雕花锦盒。老头子把它推到半夏面前:“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半夏满腹狐疑,接过了锦盒,打开了盖子,里面是一串手串。
老头子捋了捋他的山羊胡,笑道:“今天是汝生辰。此物可还喜欢?”
真是不喜欢老头子时常会蹦出来的这满口的古语,都不像一位济世的大夫,倒像个终南山上清风道骨的修仙之人,半夏冲他撅了撅嘴。她小心翼翼的把手串从盒子里取出,放在手里观察着,怎么这串珠子如此眼熟,仔细想想以前的确没见过这种东西。
这手串有半透明的小珠子十八颗,呈淡淡的明黄色,一圈圈竹丝纹清晰可见。
“这是我二十年前上山采药,路遇一云游清修人,他把这串珠子让我保管,说要我日后会遇上一位有缘人,再将此物转赠给他。我想,这位有缘人就是你了。”
“怎么是我?”
“这珠子是犀角所制,你先天心气不足,而犀角有清心定惊之效。再者,这犀角也分许多类,李时珍有记载,‘夜明犀,通天夜视有光;辟寒犀,冬月暖气袭人;辟暑犀,夏日能清暑气;辟尘犀,为簪梳带胯,尘不近身;摅蠲忿犀为带,令人蠲去忿怒。’而此物是灵犀,也叫通天犀。通天犀乃胎时见天上物过,形于角上,为犀角中的上等品,我觉得正好适合你。”
“心有灵犀一点通。”念叨着念叨着,鬼使神差般,半夏把这手串戴到了自己手上。
蓦地,半夏眼前一晃,等她睁开眼睛时,眼前早已换了一番景象。
只见自己正现在江中一块高地上,峭壁千寻,突兀江流,有一石碑立于地,上刻“采石矶”。
此时,自己身穿浅灰色斜襟短衫,宝蓝色多褶裥裙,腰间大红宽腰封,脚上一双浅绿色聚云麻履,发顶梳一飞天髻,插鎏金步摇簪。再看身旁,站一中年男子,身着褐色对襟衫,红绿条纹间色裙,橘色束腰带,头上一顶黑色常服风冠。
“温公,此处便是牛渚矶了。”有一男子对身旁这位说。
一会儿,只听身边男子说:“早就听闻这牛渚矶深不可测,水下还有诸多妖怪,不知真否。不如今日太真在此试上一试。”
半夏看着这些衣着,又听眼前这人自称太真。温太真?半夏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她在寒水堂的藏书阁里看过古书,温峤,字太真…难道…这是东晋?半夏一时间竟惊呆在那儿。
又一男子在一旁说:“以讹传讹罢了,岂可当真。”
良久,温峤开口道:“以讹传讹总有个由头。光儿,取我的犀角。”很明显,这是对着自己说的,自己应该就是温峤的小女温光吧。
半夏打开随身的包袱,取出一段犀角递给他。
旁边人却想阻拦:“温公当真要一探究竟?这生犀可不敢烧呀!倘若这矶下真有异状,到时可如何是好呀。”
温峤却偏偏不信,说:“堂堂七尺男儿,莫非尔等还怕不成?”
随后,温峤命随从点燃犀角照看。只见水下灯火通明,有一异境,其中水怪千形百状。众人皆惊讶不已。“啊!”在众人之前的温峤见状更是一下子向后倒去,坐在了地上,“为何,为何真是如此。”
过了几天,半夏跟着温家人还有随从回到武昌。温峤牙齿一直不好,又颠簸一路,路途遥远,更是疼痛不已随后,他便派人请了大夫,把牙齿拔了去,没想到第二天,温峤吃过午饭就中风了,她战战巍巍的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目光呆呆的,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几位姨娘围在旁边,只拿着手帕拭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天后。入夜,天漆黑漆黑的,仿佛一张巨大的兽嘴要将一切吞没,半夏在自己房间里,点着油灯,昏黄的灯芯摇摇晃晃。听到有人敲门,她披了一件衣服下去开了门,是姨娘。
“光儿啊,老爷他恐怕是不行了,现下叫你过去呢。”半夏一听心就明了,这不是回光返照还是什么。
温峤躺在榻上,招了招手,半夏走了过去,他便开口说:“光儿,这都是天意啊。”
半夏声泪俱下,勉强喊了声爹爹。
“那日吾派人燃犀照牛渚,夜里便做一梦,梦中一个红衣女子斥责于吾,对吾说‘君幽明道别,何意相照也?’这定是吾得罪了神灵,天意如斯啊。”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光儿,去取柜子上面的锦盒来。”
半夏拿来盒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个盒子非常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时间又想不清楚。
“打开。”
半夏小心翼翼的开了盒子,原来里面是未烧完的一段犀角,赫然就是那天在牛渚矶照桥的那段犀角,至此,温峤已气若游丝,他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光儿啊,此物,就交由你来保管吧,切记,生犀不可烧啊,切记!”说完,他就合上眼,胸口一起一伏都是越来越微弱。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打点后事。
这天半夜,温峤就辞世了。
第二天,半夏站在灵堂前,捧着手里的盒子,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哗…”半夏听见流水的声音,接着眼前又一晃,再睁眼,看眼前的景象,手里也空空如也,这真真切切是回到了寒水堂。
原来这流水声是老头子在给自己茶杯里添水。而刚才的十数日时光只不过是梦中一瞬。“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安宁干笑了两下,捧起茶杯将水喝了下去,倏忽,她又瞥见桌上的雕花锦盒,那不正是刚才梦中温峤临终前托付与自己的犀角锦盒吗?可能这是巧合吧,毕竟自己也是先看到这个盒子的,半夏心想。
“好了,反正今天铺子里也没什么事,你回房歇着去吧。”
半夏怔怔地起身离开,有那么一刹那,她仿佛看到老头子眼底的一抹幽深的笑意一闪而过,又不那么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