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宜,嫁娶,祭祀,祈福。
晋王府至三皇子府,十里长街,桃花满地。
云沁雪准备得当,先去正厅作别父亲和二娘。
朱红色阔袖窄腰礼服,勾勒出玲珑身姿,红底缎上绣金凤,自胸口至裙摆,宛如真的凤凰翩翩欲飞,裙角团簇牡丹,拖迤三尺有余,尽显雍容华贵。三尺青丝挽至脑后,凤冠戴的端端正正,两边缀着珊瑚珠穿成的珠穗。额间饰以桃花花钿,与脸上桃妆相映成辉,既有着女子的妩媚,又不失少女的纯真。皓腕金镯,交叠放于身前,半透色的羊脂白玉玉佩雕琢的流云百福花纹,结缀罗缨系在腰间,长身玉立,远远的于一片春和景明中走来,与这春色一起,叫人不由得屏息凝视。
云璟坐于堂上,等着云沁雪来拜别行礼。
他的这个小女儿从小便聪颖,却偏偏性格寡淡,对什么事都不甚上心,云璟觉得这样也好,不图荣华一生,只求安稳一世。只可惜万事不可能皆尽如人意,或许自打她出生那日起,安定平淡便再不可能了。这次婚事与皇上商议近半月才最终下定决心,明明知道总会走到这一步,但当这一天真的到了的时候,云璟才发现,不论这婚事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开始,此刻自己想的,没有家国天下,没有算计筹谋,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在嫁女儿,想着她嫁人后会不会辛苦,担心她能不能过的幸福。
行至堂前,侍女皆退至一边,云沁雪双膝跪地,对父亲和二娘叩拜。云璟忽然一阵伤感之情涌上心头,竟微微有些湿了眼眶。二夫人萧彤坐在旁边,一向冷淡的脸上也略微带了些许笑意,这笑中的含义却不必加以揣测。行完大礼起身,云沁雪抬头,只是对着父亲一笑,脸上神色依然如常,接着便由喜娘盖上盖头搀扶着走出门去。
大红的盖头上绣的是花开并蒂,云沁雪被遮挡了视线,但是她仍然能看得清自己前面要走的路,荆棘遍布,一步不慎就可能跌至万丈深渊。而这之后,或许终能走到那片光明之地,也或许越走越黑暗,余生都再见不得阳光。
走到大门口,云沁雪顿住了脚步。
这一步迈出去,一切便再没有回头之路。
她又想起那天晚上,桃花树梢,那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透着要把一切握在手中的坚定和自信。不过须臾之间,何去何从已有了决定,云沁雪挺直脊背,再没有任何犹豫,走出晋王府上了马车。
在队伍最前头的送亲之人是云沁雪的大哥,晋王世子云昊天。他是孟国的上将军,大半时间都驻守在边境,此次听说了小妹的婚事特意快马加鞭赶回来。等到云沁雪上了马车,云昊天翻身上马,身姿挺拔,古铜色的皮肤映着日光,显得神采奕奕。喜鼓声随即响起,鞭炮声声震耳欲聋,送亲队伍便在一片热闹之中缓缓前行。
道路两旁站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大多数人都是为了云沁雪而来,都想着或许哪一阵风吹开帘子,就能一睹珠帘后第一美人的风姿。只是这一日春暖花开风轻云淡,风没有等来,三皇子府就已经到了。
楚墨宸站在门口,平日常散着的头发今日用玉簪束起,大红喜袍只领口和袖口绣了金纹,腰间系的是同样的流云百福玉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这般简单装束起来,不见了往常的放荡不羁,只见得皇子的优雅尊贵。
云沁雪下了马车,由喜娘在一旁带着,与楚墨宸并肩走进大门。正厅之中,云昊天代坐高堂之位,待两人在厅中站定,赞礼之人开始高声宣唱:
“一拜天地,敬天地,地久天长!”
“二拜高堂,敬父母,福寿无疆!”
“夫妻对拜,琴瑟和鸣,白首不离!”
就此礼成。
婚宴一直持续到傍晚,此时的楚墨宸已醉眼迷蒙,站直都需几个人扶着,宾客们这才陆陆续续离开。跌跌撞撞地走回新房,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楚墨宸在门口停顿片刻后推门而入。
新房中,龙凤喜烛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的自己大红的喜袍分外喜庆。他微微眯了眯眼,看见云沁雪盖着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几乎要与这通红的新房融为一体了。
楚墨宸关上门,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杯子细细打量着酒杯上龙凤呈祥的花纹,刚才酒醉的样子再不见半分。
“没想到,流云郡主竟如此安静地与我成婚。”
云沁雪刚刚听见门响,却迟迟未再有其他声音,正心下疑惑准备起身查看,楚墨宸便在此刻出了声。听见熟悉的声音,云沁雪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便静下心来,自己缓缓揭了盖头。甫一睁眼,刺眼的烛光晃的眼一花,让她险些流出眼泪来。云沁雪垂眸,将盖头仔仔细细的叠起来,才开口道:
“我也没想到,我的夫君竟是盼着我在这大婚之日,生出些事端来。”
楚墨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仍盯着酒杯细细地看。
“我为人风流成性又贪图享乐,郡主既已知晓,我以为如郡主这般聪明人,应该会想方设法摆脱与我这等人能有的任何关系才是。”
云沁雪语气淡淡地说:
“我并没有非要脱身的理由。”
楚墨宸轻笑了一声。
“与我这种人成婚郡主不觉得委屈吗?难不成,郡主也只是垂涎我的美色?”
云沁雪闻言抬起头看着楚墨宸。
“三皇子不必将自己说的如此不堪,既然能得皇上与我爹如此青睐,将整个晋王府的势力作为陪嫁成就了你我这桩婚事,那必然有众人所未知的过人之处,三皇子又何必妄自菲薄。”
“这与那日郡主对我的看法似乎有所不同。”
“那日初见,尚不能确定三皇子真实身份,不过儿戏之言,三皇子难不成当真了吗?”
楚墨宸放下酒杯,转过身来看着云沁雪。
“郡主果真如此高看我吗?”
云沁雪微微一笑,看着楚墨宸的眼睛不闪不避。
“日后相处时日长久,是否高看,自然可见分晓。”
楚墨宸盯着云沁雪,她俏丽的脸上带着笑,看起来明媚又单纯,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可是仿佛又有些什么,让人看不清楚。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脸上都带着笑容,偌大的婚房中隐隐暗流涌动。直到笑得脸都僵了,楚墨宸终于开口道:
“郡主似乎与我想象中,差别甚大。”
云沁雪揉了揉僵硬的脸颊。
“处事为人尚且表里不能相同,又何况在他人想象之中呢。”
楚墨宸笑意不减,拿起酒壶将两杯合卺酒斟满,走到床前递了一杯给云沁雪。
“如此看来,日后与郡主的相处,似乎能够十分愉快。”
云沁雪拿过酒杯浅浅一笑。
“若是三皇子不介意帮我去厨房找些点心,我想应该会更加愉快。”
想不到云沁雪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楚墨宸拿着酒杯的手一抖,不禁笑出声来,这回笑得倒是颇为真心。
“原来,是饿着我的沁雪了。”
云沁雪闻言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忍不住抖了个激灵。
“沁雪等着,为夫这便去取些吃的来。”
云沁雪自早晨起床梳妆开始,到现在婚宴结束,一直没有人让她吃过东西。喜娘说新郎没摘下盖头之前,她连话都不能说,更不要提吃东西了,要不是刚才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地从被子上摸了几个桂圆和红枣吃了,恐怕现在饿的连跟楚墨宸说话的力气都不够。楚墨宸连摸桂圆吃的地方都没有,空腹喝了一肚子酒,此时也早就是饥肠辘辘。于是两人一番明里暗里地互相试探之后,终于能抛开一切思绪,安静地坐在桌边吃东西。
所谓成亲,从早忙到晚只不过为了一件事——洞房花烛夜。二人吃过东西后都静静地坐着,一个盯着桌边不知道看什么,另一个拿着一杯茶只慢慢喝。
云沁雪之前想过,既已成亲,有关洞房之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只不过真的到了此时还是会有一些不知所措,于是她即便心中紧张,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望着桌角出神。楚墨宸虽然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但那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况且他一向对儿女情长并无丝毫挂心,所以也只能借着喝茶顺便思考现在该如何。
沉默许久,时间已近深夜,红烛也快要燃尽,楚墨宸放下手中早就凉透的茶水,终于转过身面对云沁雪。他刚要开口,却见云沁雪一只手撑着额头,眼睛闭着,只听见轻微匀称的鼻息,已然是睡熟了。
楚墨宸盯着云沁雪熟睡的脸看了好半天,而后露出一个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笑容,站起身来轻轻地抱起云沁雪,将她放在床的里侧盖好被子,自己则和衣躺在旁边,也渐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