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马老头已经抽了好几口旱烟,心里憋着的气随着烟雾一吐一吐的,有两口抽得猛了还咳起嗽来,我就赶紧劝他:“马老伯,这里面空气非常干燥,而且又是封闭了一千多年的死山洞,空气质量很不好,你这样大口抽烟,对肺不好。”
“哎哟,你不要说那么多,我看你们对着这图画研究大半天了,研究出点啥来了。……你们慢慢研究,我先往前面走走。”嘿,这老头子,脾气跟年纪还成正比,一点点小烦躁咋就消不了了呢。我和水风轻都是让你给连累进来的,还反过来把气撒我头上了,你说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当下我就想对他进行一番反驳,但想想还是算了,现在想办法找出路的可是我跟水风轻,他就一个配角,我跟他计较那么多干嘛。老头子耐不住还真的就迈出脚走过去了,马如泉、马良、马旦赶紧在身后半随半拉地跟着。
“傻大帽,你来看,这个人手里好像有一卷什么。”
“什么东西?”我斜眼瞟着马老头从我身旁走过去,赶紧回过头来看,仔细看了看水风轻所指的地方,“这什么玩意,难道是地图?按理来说,这种静态壁画在绘制的时候,一般都只截取重要的场面,所以出现在画面中的东西,也就不太可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那东西就像一卷丝绸,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包着什么玩意,正被漂亮女人身后的一个将军拿着。
我盯着那玩意看了两眼也看不出啥眉目,老头子他们走过去了,正要拉起水风轻也赶紧跟过去,怕他们闷着头乱钻闯出事情来。不巧的是,却突然听到老头子“啊”的大叫了一声,简直跟吓掉魂了一样。大叫的同时,哗啦哗啦的声音也跟着响起,还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在这么个空旷且死寂的大山洞里,当真是感觉每一丝空气都被惊惧充斥得满满的。
“怎么回事?”我大叫一声,手电一旋,赶紧跨出脚去。
电光一照,只见前方十多米开外的地方,马由江、马良、马如泉正在像拔河一样往后面拽。心知这老头子又闯大祸了,三步并作两步跳过去,也抱着马由江的腰往后拽。水风轻也身矫如猿,抱着我的腰挣得龇牙咧嘴。几个人同时一用力,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把马老头拽了起来。
“大哥,没事吧?”马如泉焦急地问。马良、马由江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看。
老头子魂都被吓得四分五裂了,哪还有心思说话,没命一样躺在地上喘,看起来真像瘫了一样。
原来这老头子刚才耐不住烦躁,叫他压一压火愣是不听,就从马由江手里接过手电往前走,我跟水风轻刚刚商讨完毕。这老头子就踩到了机关,这种机关叫做连环翻板,上面是一层与周遭石板相似的伪装,下面隐藏着两块对开的大木板,大木板下边设三节独立的承重杆,承重杆运用杠杆原理保持平衡,这是机关的封口。封口下面掘了个深坑,坑里栽上利刃尖桩之类的锋利之物。只要不小心踩到上面,承重杆哗啦一下就掉下去,接着整个人也跟着往大坑里陷,被扎成马蜂窝,去阎王爷那里报道去了。
幸好在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他们四个人挨得很近,基本上是一个拽着一个在走。当老头子踩到机关下滑的时候,马如泉一马当先地拽住了他,接着马良、马由江跟上,我和水风轻跑来援助,这才挽回了一场触目惊心的惨剧。要是再迟一步,或者他们四个人没有你挨我挤地跟着走,只怕老头子早就在追赶马旦的路上了。
我对老头子无话可说,尽管我心里也有一丝埋怨,但在这种人都被整得魂飞魄散的时候,你再火上浇点油,他那心里恐怕会由苟延残喘转变成生无可恋。当下只是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在地上躺着好好把魂找回来。我就打着手电去看那机关,但见下面一个宽五六米、长八九米、深十二三米的大深坑里,排布下的大尖桩差不多有近百根,密密匝匝、高可及腰。跟石板悬梯下面深坑中的一模一样。大尖桩全是青铜制成,由于氧化的作用,上面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翠绿色的化学物质。这样的阵势,估计老头子都没来得及看,要是掉下去那一刻看到了,估计现在裤子都被他尿得湿漉漉的了。
大深坑里侧,正好也是一幅壁画,因为被深坑所挡,想走进去看已是不现实。我和水风轻只能站在深坑旁边,老远地打着手电观察。这幅壁画,可谓是气壮山河,描绘的是一个战争场面。在一个高峰林立、山河陡峭的旷野之中,两队人马正在纵横驰骋、喊杀冲天。远处狼烟四起,近处兵戈横飞。汗水与血水交织在一块,哭声与叫声回荡在耳旁。一队人马尽着黑色服饰,铠甲霍霍,格外惹眼,为首的将领,就是先前那壁画中的漂亮女人。手里舞着一对银蛇剑,剑锋所指有如闪电光芒,披风迎风猎猎作响,战马长嘶气吞万里如虎。另外一对人马身着汉人军服,铁甲、铜甲混杂一片,刀枪剑戟舞得眼花缭乱,好似铁剪绞碎碧柳之绦。为首的将领,乃是一个浓眉大眼、脸长耳阔的中年汉子。双方交战正酣、激杀甚烈,那勇猛的气概,那悲壮的豪情,似要从崖壁上迸飞出来。似乎每一处用笔,都能体会得到它的独具匠心,好像那画师当时正在用照相机拍摄现场一样。由于距离有点远,有些细节自然看不清楚,倒是靠边的位置有面旗帜显了一半出来,隐隐可见上面书了一个篆体的“邓”字。
老头子也缓过神来了,刚才踩上机关的时候,手电被甩了下去,此时正叫着嚷着要捞他的手电。我看那手电卡在青铜尖桩之中,就像头发丛中的一只虱子,只有绳索是较长的物件,这哪里捞得起来。我怕这几个莽汉子不识轻重缓急,又头昏耳热地犯起糊涂,可别为了区区一把手电,又弄个人掉下去,这赔的本可就大了。被他们几个这那里聒聒噪噪地吵得慌,只得跟水风轻过来,帮着把老头子扶起,似先前一样由我带队,绕着那个机关大坑,小心翼翼地望着壁画往下挪。
待走进下一幅壁画的时候,我这心里登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那漂亮女人经过一番激战,被围困在了一个山崖下面。周围尽是黑衣骑士护卫,有的挥着金鞭,有的舞着铜剑。挥金鞭的,好似孔雀开屏护得密不透风,舞铜剑的,恰如莲花盛开剑芒成片。然而遗憾的是,在壁画的正上方,如蝗虫一般密集的箭矢正飞射而来。画师就取了这样的一个场景,可能还是由于对漂亮女人心怀深情,抑或是为其主子保留最后一份尊严,并没有让箭矢落将下来。但是结果可想而知,悲怆之情已然不言自明。我不知道是为何,当然不是因为水风轻所说的“意淫”,看到此时,竟是感到非常之惋惜,心里默默升腾起了一股怜爱的愁情。
接下来的一幅中,自然也是战斗场面,壮烈的格调更胜一筹,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画面中出现了一条巨蟒,宛然长龙出水,扫荡漫天云尘。大尾摆动、口中狂衔,摧枯拉朽一般,把周遭士兵席卷得尸横遍地、飞溅九霄。可能是由于场面过于震撼,或者是心里已经预知了接下来的结果,我和水风轻心情都变得压抑起来。加之刚才老头子踩到一个机关,把大伙的神经都整得像上了发条一样紧,只顾聚精会神地看着路走。因此这阵子我俩都没有进行过多的讨论,只是边看边吁气,聊表钦佩及惋惜之意。
走着走着,我感觉眼睛有点朦胧,好像是让什么东西触动泪腺了。虽然我也算是一个性情中人,但被这种隔了一千多年的场景弄得有点伤神,好像有点过于矫情了吧。脱下右手上的手套,我就想擦擦眼睛,不要整得待会儿真掉出一颗泪来,被水风轻看到又要开涮一番。也就在我脱手套的时候,手上一摆,那手电打在了前方三四米处的位置,一下子我就愣住了,赶忙收住了已经抬起来的一只脚,噔的一声立在了当下。水风轻只顾照着崖壁看,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猛的把我撞了一个踉跄。我急匆匆地刹了一个车,弓起腰来抵着她,口中大喝一声:“快站住,都别动,不太对劲。”
大伙都吓得心惊肉跳。水风轻也条件反射似的赶忙刹了一个车。“又怎么了?傻大帽。”仓促地问我。
只见前方的有一大片石板像是有松动过的痕迹,并且与周围的石板有所不同。又走向前几步,仔细观察,这才发现原来那些石板都是用白色黏土做成,可能由于年代太过久远了,都已经皴裂变形。不过可以想象得出,刚开始覆盖上去的时候,应该和周边的石灰石板材非常相似。刚才马老头踩到的机关,应该也是由白泥石板覆盖,只不过被他踩到之后,全部掉了下去,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已没有机会看到。想到这一层,心里真想抽他一个大耳巴子,这么明显的差别都分辨不出来,还只顾自个儿生闷气,还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但在这种时候,我绝对不可能跟他一般见识。就叫马如泉把砍刀给我,从地上靠边处不规整的地方,找块小点的石板撬了起来,招呼大家都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把那小石板朝着白泥石板上扔了出去。只听“轰隆”一声,又是咯吱咯吱一阵乱响,一缕黑烟好似幽灵那般,嗖地从里面蹿了出来,正如蛟龙升腾,直接飞到了半空。我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赶忙用手电照时,却早已不见了踪影。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被安置在大坑里的某种毒物,也不知道刚才老头子踩到时是否也见到了。没有犹豫半分,就叫大家捂住鼻口,等到被激起的灰尘散得差不多了,感觉已不那么呛人了,才又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
乍一看,我这膀胱里的尿液都被逼得一紧,差点从两腿中间的把子里面漏出来了。那白泥石板下面,也是一个大深坑,和刚才马老头踩到的一模一样,尽布青铜尖桩。只不过不同的是,在大深坑的另一头,有十多具尸骨戳在上面,看那样子,腐朽程度应该跟石板悬梯下面的差不多。突然出现这样的一幕,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马氏几个山人惊魂都还没有镇定下来,又接着来了一个惊心动魄,个个都是如遭雷击,瞬时哑巴得说都说不出话来。我攥着水风轻的手,绕着大深坑过去看,仔细一清点、一分辨。原来那尸骨却有十七八具之多,有的交互枕藉着压在一起,分不太清。粗略估计,有三四个应该是穿铁甲的,其余都是穿青铜甲和皮甲。铁甲在泥土及坑中潮气的侵蚀下,早就消解得跟泥土相似,只是从残存的框架形状上,依稀可以辨得出是两裆铠的样子。在这种环境下,那青铜甲和皮甲的形状反而要完整一些,从较完整的形制上看来,可以断定应该就是汉代军甲。
这个大坑里有一些学问,千万不能走马观花。“傻大帽,为什么机关好不好的,下面却会有尸体?”水风轻脑子跟我转到了一块儿。对啊,机关明明好不好的,为什么下面却有尸体呢?刚才马老头也踩到了同样的机关,为什么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呢?这种机关只要踩到之后,上面掩着的大木板就轰然下塌,塌下去之后就吊在大坑的两头,不可能再回复到原来的位置封闭上,除非是运用了现代先进的机械原理和设备,要不然不可能实现这种效果。
“我觉得道理很简单,这些人掉进去扎死之后,又被人把机关重新合上了。”
“这样吧,咱们刚才分析问题还是显得局限了,没有类似的临场经验。有的时候,一幅壁画里隐藏的信息较多,就盯着死磕,殊不知这后面的学问更多。以管窥豹,终究难见全貌。我刚才看那壁画真是越来越有头绪了,咱们就照你所说,继续把它走完,然后再来理上一理,这样既能省时间,又能避免起分歧。”说完了话,他就用手机对着那大深坑拍了几张照片。
“水姑娘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啊,觉悟能力这样高,我看以后可以接你老爸的班。”
“哼,都说女孩子普遍心思较细,适合作局部的螺丝钉,老娘我刚才也是掉在了这样的意识误区里,才会对着幅画跟你争起来。但我们水家姑娘,历来都是聪明好学的,老娘还真就不喜欢身边的人经常跟你聒噪,呀,你看你,做起事来怎么又抓眉毛又抓胡子的,这样会挡住眼睛哟。呀,看你这样粗枝大叶,典型的女司机造型啊,话说那档位和油门各是什么,能分得清吗。”
我被她这样一说一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实在的,对于我们几个人来说,这种遭遇还是头一次,并且超出了自己的意料十万八千里。以至于每碰到一个诡异的现象,都有些胆战心惊,每碰到一个危险的地方,都有点手忙脚乱。此时听水风轻如此这般说来,我这心里还真是感到无比的欣慰。免不了又要竖起大拇指给她一番表扬。
站在那大深坑旁,把脸往里面一转,又是一幅壁画。我把手电静静地打在上面,心情颇为沉重,一言不发。水风轻也看了一阵,叹口气说:“你看你意……”她又一时没忍住,一下子想把“意淫”两个字崩出来。嘿嘿一笑,赶忙转变了语气,“你看这个叱咤风云、风华绝代、貌若天仙、倾倒众生的大美人死掉了。”
“嗯。”我沉着嗓子回答道。
“你心疼吗?”
“我敢说心疼吗?”
“你可以说。连我都心疼。”
“我还是比较心疼你,你看咱俩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怎样保护你。”
“别傻了,谁耐烦要你保护,我天生神力,怕它个鸟。”
我被她弄得噗嗤一笑,继续看那壁画。壁画上,全是悲伤的神态,十多个穿黑色铠甲的将士,抬着一个特制的木架子。将士外,仍然是将士簇拥成群,摩肩继踵,俱着黑色军服,只不过形制有所不同。这些将士,个个垂头丧气耷拉着个脸,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愁眉苦脸,有的以襟拭面,有的愁肠百结。那架子上,明显躺着个人,用白布覆盖着,白布上缀有一条蓝紫色的蛇,样子稍显抽象,盘曲得像个大草帽。架子边缘,那件黑色的披风襟角依依下垂,迎风飘扬,只有那条红色的饰边依旧惹眼。木架子周围,用紫色和蓝色的山花扎了一圈,俨然一个巨大的花环,静静地将这个女人拱卫在内。
在这个大坑的正中位置,下一幅壁画差不多延伸了一半进来,隔了一小段距离,与众将士抬举女人的画面紧邻而接。看了这设置,心里不禁生出感叹。这做机关的人,心思也真是够巧,正好让一幅大壁画延伸进去,假使有人闯进来,边看壁画边琢磨,看到一半就踩到了机关,防不胜防之时,就稀里哗啦掉到坑里戳个稀巴烂。用心果然是毒辣,可见他们对于外来入侵者的惩罚决心,真的是绝不姑息、唯死以待。再走过去一点,又是一整幅壁画一览无余,描绘的也是一个葬礼。若论人物若论表情,跟那个有水母恋物癖的男人葬礼现场一样,也是悲哀得无地自容。只不过这个女人没有实行火藏,而是把尸身装在了一个由水晶石做成的棺椁里,棺椁上仍然覆上那层蛇纹白布。女人躺在棺椁里,浑身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脸蛋露了出来。周围摆放上了各种山野鲜花,还有在大盆地中看到的那种武藤兰。这幅壁画明显有美化的痕迹,其一,第十二幅壁画上那箭矢密密麻麻地飞射下来,这女人脸上不可能一处都不受伤,其二,死亡之人,脸上气色不可能还像画面中这样泽润。
看完这幅,我和水风轻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女人被葬在了什么地方,但是往前走了一走,却发现画风突变。这幅画压根就不是描绘漂亮女人,而是描绘一位将军。虽然也是穿了一副简袖铠,但却是白铁打就,做工非常精良。头上戴了一个青铜甲胄,甲胄上缀着一节红色簪缨,但簪缨却被画得乱七八糟,像散开的麻绳在风中被吹得凌乱不堪。将军须发略有苍白,但面色依旧红润,看那样子,得有六十岁左右。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这幅壁画是在极力侮辱这位将军。双手双脚四仰八叉地张开,连同脖子一起,都被挽上绳索,而每根绳索上都套着一匹马在拉,把绳索挣得紧紧的,这就是传说中的五马分尸。移着手电光仔细一看,发现那将军身上的颜料被抹掉了一些,有明显的兵器刮擦痕迹。很显然,有人看不下去,觉得这凌辱的画风太恶心了,想把这壁画清理掉,但由于壁画较高,有的地方跳起脚来都够不着,也就只能在方便的部位随便涂抹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