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打着手电仔细察看了一遭,发现那巨蟒的大头干枯归干枯,但两只眼睛倒是格外惹眼,仍然像活物一般怒目圆睁,鼓得跟碗口相似。我觉得这形态极不正常,像是有什么东西填充在里面。就让水风轻扶着我,攀着身旁的大石,找个突兀的地方踩上去,把身子拔高。移动着手电仔细观察,觉得右边那只貌似隐隐有一抹光渗出来,只是被厚厚的灰土所盖,看得不甚清楚。
我把身子退了回来,让马如泉把绳索绑在我腰上,让大伙都拽稳了,以保护我的人身安全。又攀上大石,试探检验了好几次,才踩着那大头的侧面,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头顶,双腿一夹坐在那里。把右边大眼上的灰土一刨,扯出一些腐朽的破布来,看那表面的细密质地,应该是上好的丝绸面料。待那破布扯完,一抹幽幽的绿光顿时散发了出来,好像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形成一片光晕。我把手套拉紧了些,好让指头不那么蓬松,用食指一层层剥去发光处的灰土,手指到处,但觉一股寒意逼迫,直向指端渗透进来。待把灰土剥得差不多了,一颗翠绿的石头也便冒了出来,看那露出来的半截,估计整石得有鸭蛋般大小。心里不禁一阵窃喜,看那样子,八成是颗稀有大宝石了。又往里抠了一些,用拇指、食指、中指轻轻捏着钳了出来,果然是大得跟个鸭蛋相似。只不过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从表面看来,倒是有些像夜明珠。用衣角擦去表面的残泥,把石头放在掌心,那光芒显得越发亮了。可能是由于刚才被手电照射的缘故,叫大伙关了手电之后,黑暗中居然能照出十来米的范围。
“夜明珠?!”水风轻欣喜若狂地叫道。其他几个人眼睛里也马上绽放金光,变得都快跟这珠子一般活跃。
“快看看另一只眼里有没有。”马老头嚷嚷道,突然表现出一副见财而性起的贪婪样。
眼下我也不敢完全肯定这是否就是夜明珠,毕竟天下宝石陆离多姿、不拘一格,但心里至少也敢打包票,手上这块石头绝非俗尘凡品。这玩意,不论换了谁,在它面前都会一见倾心,甚至鬼迷心窍。诱惑的力量就是这样,能把一个人潜藏的劣根性完全焕发出来。所以利害相生,在兴奋的同时,另外一重顾虑也随之笼罩上了心头。想这眼前的几个土老汉,连几十万的寻宝小利都看得比命金贵,搞得不顾一切、命绝深山,面对这般稀世珍宝,还不知道要躁动成什么样。便把那石头往手心一攥,注意观察四人的表现。我那么一攥,四人眼睛俱都一眨,像是有鸟儿从面前扑腾而过的样子。我又缓缓地,像放慢动作电影一般移到衣服口袋边,将它揣在里面,拉好拉链。四个山人眼珠子也跟着我手的轨迹转,一眨不眨。我一见情形如此,深知完了,他们心里已把这宝贝惦记得死死的了。水风轻见我这样滑稽,知道是试探他四人,在下面嘿嘿嘿地闷声笑个不停。
“由江,快去看看另一只眼睛里有没有。”我刚把石头揣进兜里,马老头就对马由江颐指气使起来。
“别……别,我来检查就行了,这上面承受不了太大的重量。千万不要躁动,轻易就会丢了性命。”话一出口,我立马就打手势喝止,生怕马由江又莽莽撞撞地冲上来,把两个人都送去见阎王爷。
照例,我又移动身子到左边,如法炮制地对左眼进行了一番发掘。果不其然,眼睛里也是被破烂丝绸填充得满满的,破布里面,又抠出了另外一枚宝石,形状及大小跟右眼里这个差不多,只不过颜色却呈浅蓝色,点缀着些许柔润纹理,白光里透着微微的海蓝,实在是美丽极了。看到这一颗,我心里面已几乎完全可以肯定,这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夜明珠号称宝石玉石中的宝中之王,古代皇族血脉几乎无人不喜。在距今四五千年前的炎帝及神农时,便有了关于夜明珠的记载。春秋战国时期更是价值连城,堪比那著名的和氏璧。即便是一统华夏的始皇大帝,在住入他那庞大的骊山陵墓中时,也以夜明珠陪葬,以作照明。还有那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也对其青睐不已、垂爱有加。而在今人中,比较广为人知且极富传奇色彩的,要数清东陵中慈禧太后口中含着的那一颗。1928年7月,民国军阀大盗孙殿英在幸存的陵园工匠的引导下,几经周折,用炸药炸开了慈禧太后的定东陵。里面金银珠宝、旷世奇珍自是数不胜数,而所获财宝中最为耀目的,自然就是慈禧口中的那颗夜明珠。慈禧下葬时将其含在口中,是想借助其灵气以保尸身不腐。据说此珠有如鸡蛋大小,是重有一百五十多克的金刚石原石。由两块组成,分开来透明无光,合拢了则泛出绿寒光芒。在其照耀之下,夜间在百步之内都可以看见人的头发。后来为了逃避军事法庭的制裁,这颗夜明珠被孙殿英以疏通关节、打点国民党政要的由头,送给了宋美龄夫人。但正所谓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在非常时期,此人虽然屡次钻过了法律的空子,但最后在与解放军叔叔交战的过程中,还是被生擒活拿。
面对如此贵重的世间珍宝,说实话,有那么一刻,我也陷入了鬼迷心窍的澎湃之境,毕竟我现在也很缺钱花。你想想,两颗鸭蛋大小的夜明珠,走私贩卖一下,那票子你八辈子都吃不完。但想归想,在现实面前你还是要清醒的,这地上的玩意,就连飞禽走兽都是国家的,一个个列成保护动物,更何况是这样招人耳目的大家伙。你有办法把它捣腾出去,那牢房就会为你打开一道大门。眼下这地方,看起来很像是一处历史遗迹,敢挪家伙出去卖的人,被发现之后铁定了要给你打个“盗”的标签。
我把两颗夜明珠装在兜里,沿着原路又小心翼翼地回到大石上来。我身子刚刚离开那巨蟒的大头,马氏四个山人就蜂拥起来,大呼小叫着:“快拿出来看看……拿出来看看。”马老头和马如泉还托着马由江,试图往上爬。我心想糟了,这些家伙肯定是想从我手中抢这两个玩意。赶忙将身上的绳索解开扔了下去,和他们分了开来,以免一不小心被他们拽下去。
夜明珠这玩意,我也就在电视上看过,在珠宝博览会上看过,像这样近在咫尺地把玩,并且还揣在身上,当真是头一遭。这几个土老汉土大汉,虽然不知道这夜明珠的价值几许,但干寻宝的营生也有好些年了,不认识这种宝贝那是假的。眼下入这一趟山,先是折了马旦,后是跑了得之不易的万年参宝。毫无疑问,对于这几个山人来说,那真的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吃过这种惨痛教训的人,要么痛定思痛,把生命的价值看得比什么都重,比如说像眼前的水风轻,要么就耿耿于怀,等待时机把失去的东西重新找回来。以眼下这四人的觉悟水平,很显然是属于后一种,他们都像是行走在沙漠中即将赴死之人,看到让人眼红的绿洲就玩命儿地向上扑。眼前的这两颗夜明珠,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在极大的诱惑力面前,很多人都会丧失理智,将本性里的贪婪与自私暴露得不遗余力。
“大伙都别动。”我大喝一声,“这东西好像他娘的有毒。”
一语既出,效果马上立竿见影,那四个山人俱都一愣,收回了饿狼扑食的勇猛风姿。果然,见利而忘义、见死先自保,历来就是大多数人的恶劣本性。我见局势稍稳,赶忙脱下两只手套,看着红彤彤的手掌大惊失色,并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表情,趴在那大石上大口喘息。时不时地摊开手掌,用手电照着给他们看。其实他们也看不出啥玩意来,想这一路行来,又是跋山涉水、又是和大白蚁拼命、又是和幽灵水母搏斗救人,手上不红不伤,那是不可能的。我敢说,如果大伙把手套全都脱下来,这几个山人的手绝对伤得比我还严重。但由于光线较暗,加之我表演得也比较到位,这几个大汉还真是信以为真了。没办法,以他们几个人的体力,我这种单薄的体魄,完全就是一只待宰羔羊,要真让马由江爬上来了,估计两颗石头都得被他们摁着夺走。
水风轻一见我趴地不起,脸色陡的一变,真以为我中毒了,慌慌张张地往那大石上爬。爬上来之后,还真是挤眉弄眼地差点掉下泪来,整得我这心里像有一股暖流通过,遍体舒畅自如。怕她一时按捺不住露了马脚,我赶紧冲她使了几个眼色,这么聪明的丫头,会起意来比小学生数一二三还容易。当即坐在旁边,呜呜咽咽地装腔作势起来,把我的双手拉了过去,一个劲地抚弄。
“我说马老伯,看来我又着道了,真他娘的不小心,看这样子整得不轻。咱们接下来咋办啊?”缓了一缓,我给马老头出了个难题。
“这……”马老头一时哑住了,在这种神乎其神的鬼地方,他那些山里经验根本就派不上用场,“我说小云啊,你没事吧。”
“手都变成青紫的了,快成酱猪手了。”水风轻打着哭腔说,从急救包里翻出一支药,在我手上乱涂乱抹。
“快说吧,接下来咱们咋办?”我语气紧迫了些,“看这鸟样,我估计是走不出去了,我可不愿意死在你们前头,我还巴望着带大伙走出去呢。”
“带我们走出去?难道你还能认识这地方不成?”马由江反问道。
“认识,这是古滇秘境,我曾向一个教授请教过一些相关的历史及门道。摸着石头过河,总会有线索可寻。”我颇为肯定地说。其实就目前来说,我也不知道眼下是不是古滇秘境。看他们对那对夜明珠如此求贤若渴,只得以此先转移一下注意力。
“古滇秘境?什么古滇秘境?”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问。
“古滇国,知道吗?”
“不知道。”马由江答道。除了马老头,其他几个人都摇起头来。
“我倒是略有耳闻。”马老头说。
“那就有烦马老伯,给大伙儿说说。”
“你确定这里真是古滇国的遗迹?”
“当然,我们所处的地方,就是一个大祭祀场。”刚才爬上那巨蟒头上摘夜明珠之时,顺便打着光朝下看了看,像这种大蛇也不会无端跑到这里,要么真是条上古巨蟒,要么就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蛇在古代的图腾崇拜中,占有很大的分量,就连咱们国家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典型之一的“龙”,它也是蛇身。这样估摸着一想,看这大蛇的人为痕迹如此明显,应该就是被崇拜的对象。
“祭祀场?”几个山人半信半疑,都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当然,像那样张望根本看不到下面,这大石应该是一座小山,专门用来固定这条巨蟒的,中间凿空卡住蛇头,留一条通道供人行走,其他地方仍然是高高地突兀起来。
“你们都别看了,这样根本看不到。马老伯,你快给大伙说说。”我催促道。
“我也只是在《珍宝堂轶事残编》中看过一星半点,了解不多,要说还是你来说。”马老头支支吾吾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于是我就凭借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搜索枯肠地说起了这古滇往事。从顷襄王派遣庄蹻西行一路攻城略地,说到滞留滇池统一部落为王;从张骞出使大夏国归来提及身毒国,说到汉武大帝派出使臣被滇王所阻拦;从太史公《史记》中对古滇国的描述,说到周边的同姓古国及部落;从大汉朝倾十万之兵灭了南越,说到顺便出师灭了劳浸国与靡莫国;从汉朝大军开入古滇境内逼迫滇王投降,说到滇王到长安觐见武帝,获赐金印实行一国两制;从东汉中叶古滇国彻底消失,说到1956年考古发现汉武大帝所赐滇王金印。最后,顺便把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有关古滇国的考古发掘遗址捡几处说了一下。
这一通说,当真是把我整得口干舌燥、嘴皮发抖。在这种情况下,我表述的语速自然是很快的,自己熟悉的部分,说起来简直跟说绕口令一样,自己拿不准的地方,三句两句就让它流淌过去。在这上不巴天下不巴地的鬼地方,我必须得争分夺秒,多耽搁一分钟,咱们的照明能源就要多消耗一份,多争取一秒钟,咱这求生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一点盼头。为了安抚这几个大汉,平息他们被利所迷的多余想法,实现思想觉悟的高度统一性,我也当真是拼了。浪费是浪费时间,但一通头头是道的忽悠下来,还真像催眠术一样管用,把他们都催眠得死死的。原先的将信将疑被我一扫而空,几个人的心里都都被我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就连水风轻,听我瞎掰了一大堆有据无据的东西,也是佩服得一切尽在不言中。瞎掰加说服,把自己包装成个权威人士,让别人跟着你的想法走,这感觉真是倍儿爽。
“怎么样?马老伯,咱们一起来带大伙走出去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定要戮力同心。”我顺势扇了一下火,“至于我口袋里这两颗没用的石头,见者有份。等出去之后,一起立个字据,摁个手印,找个路子把它一销,或者卖给博物馆。卖到的钱,大家再商量着怎么来分。我看就这么办吧,马老伯,也别老惦着我这口袋了。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等出去了难道还能从你们几个大汉眼皮底下跑掉?……当务之急,咱们就是要抓紧时间摸出一条道来走出去,保住大伙的命要紧。要不然命都没有了,连老婆孩子都见不上了,还要石头有个卵用。”我口头这么说着,心想等出去了往那博物馆里一捐,你们几个老汉还能拿我怎地。话说我这觉悟水平咋突然变这么高了呢,不瞒你说,因为水风轻的爸爸,在博物馆有个生死之交。
“好,就这么办。这石头咱也不是偷的抢的,等出去了再怎么也得弄点钱,补偿补偿旦儿家里。小云,你给我听好了,这石头的分子,我马老头要定了,你可别跟我耍花招,要不我跟你没完。两手空空还折了个人,我这回去根本没有办法交代。”
马老头语气颇为强硬,看来是跟我玩真格的。说实话,对于他当前的这种想法我还是比较理解,赔了马旦、跑了老参,没有万年老参,估计那十万的寻宝定钱也要物归原主。这损失,确实是大了点,以他们几个人的身家,根本扛不住这样的打击,即便能够活着回去,估计后半辈子也没法在家族里面抬起头来。而我手里这两颗夜明珠,又可以说是稀世珍宝,假如弄一颗回去换成钱,给家族的人以出乎意料之外的补偿,想必才能够把仇怨的心理给平复下来。难怪刚才我从巨蟒眼中抠到夜明珠的时候,这几个山人一个个都像西门大官人见到潘金莲一样,还未亲近,身上就燃烧得一塌糊涂。
“马老伯,你放心,就依你说的。……那这石头就先由我来保管,这玩意含有多种发光稀有元素,比如说二氟化钙、硫化砷,必须得小心谨慎对待。要是马虎大意折损了它的品质,那还不白瞎了这一番努力。”我又信口胡吹了一下。
“行,就这么办。……你那手,要紧不要紧?”
“水风轻给我擦了点药,看来是缓住了,死不了。还是这水姑娘带的药好使,整整救了我两条命。……我说水姑娘,你这是什么药啊,怎么会这样灵。”我背对着那几个山人,坏笑着说。
“哟,这是我爸上次跟朋友们穿越亚马逊丛林的时候,从当地土著手里弄来的,专门对付原始森林中的毒物伤害,稀罕着呢。你倒是给我悠着点,用完就没有了。”水风轻也坏笑着说。
我卸下背包,从里面拿出雨衣分裹起来,又严严实实地用睡袋裹了一遍,塞在背包最里侧。这才扶着水风轻,从那大石上慢慢下来。马老头倒也说话算数,没再躁动,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