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才刚刚开始，天气却极为炎热。
狄罗早晨起来时，落影花已经不见了，留了一张纸条，仔细看了看纸条，知道她大抵是半夜里便跟着张起灵离开北京了。
狄罗如往常一般，做了落影花偏爱的红豆粥，放在西厢的门前，往内喊了一声。
“粥放在你门口了，记得要喝。”明知晓就算房内有人，也不会应声，但得到那一片沉默时，狄罗仍是有些失落。
按照落影花所说的，狄罗去了空景院。
在风轻晚看到狄罗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心情，或是兴奋，或是疑惑，或是诧异，但更多的，应该是对于狄罗没有带回落影花的愤怒吧。
“阿影呢！你把她带到哪去了！”风轻晚红着眼睛吼道，眼球上布了不少血丝，没有了半年前的病态，仍有些憔悴，但气场还是如同过去一般。
“她说……”狄罗看着风轻晚，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她说，她回家了。”
“回家？”风轻晚一下愣住，神情有些疑惑和迷茫，“落氏一族早就被灭族了，只剩她一个了啊，她根本就没有家，能回哪去啊？”
狄罗虽然也有些诧异，他根本没有想过落影花口中的“回家”的意义，但表面上不动声色。
“家……还真的从未听她提起过……也许，不是表面的‘回家’呢？”风轻晚寻思着，突然惊醒一般，立刻吩咐下去，让人去赶去长白山，“她什么时候走的？当时还有没有说什么？情绪还好么？”
“抱歉，我只是来传个话的。怎么，长白山是有什么特别吗？”
“长白山，我和她第一次的见面就是在长白山上，她当时的模样，俨然是在长白山上住了许久，没有去过外界。要说她是回家的话，她最有可能去的，就是长白山。”风轻晚说着，看到有人带着行李过来，立刻要离开。
“你不能走。”狄罗一把拉住有些失态的风轻晚。
“别拦我！如果我不去拦着她，她会死的！你不明白，你还不了解她！我太清楚她的性格了，她会死在那里的，一定会的！她会死的啊！”
“……只要有我在，谁都无法去找她。”狄罗笑着说道，“她欠了张起灵，我欠了她。”
【你，惧怕死亡吗？】
落影花按了按额角，看着车窗外迅速向后倒退的景色。
生与死，有什么区别？她不在意生，也不会惧怕死。
许是车内空气混浊，落影花捂着嘴，轻声咳了咳。
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她肩上。
转头间，正好撞上张起灵的视线。
“睡一会儿吧。”
“快到了么。”落影花摇了摇头，表示她没事。
“快了。”
落影花得到答案，用手支起脑袋，看着倒映在车窗上的自己，穿得很严实，将胳膊都遮了起来。稍微往袖子里看了一眼，整个小臂都缠着有些泛红的纱布。
只有痛觉，才能够让自己觉得还活着。
这是风轻晚说的。
风轻晚曾压制着身体自愈的速度，亲手在自己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这很有效，至少风轻晚用这个办法，在巴乃还算平静的生活了几年。
“张起灵，你觉得一个人的寿命有多久。”
张起灵看了眼落影花，没有回答。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
心脏突如其来的刺痛，落影花咬了咬下唇，脑袋抵着车窗假寐。
后颈忽然一痛，便失了意识。
张起灵收回在落影花后颈上的手，将她靠着车窗的头放在自己肩上。
一个人的寿命有多久？
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希望她能够一直活着，不是为了其它的什么而活，而是为了自己，像正常的人一样，有感情的活着。
在几天后，长白山的一个客栈内，落影花揉着额角，手中捧着一只银盒，走下了楼，看到一篇雪山，皱了皱眉。
她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过了。
冰冷的空气，对她来说，却感到异常的舒适，一下让她清醒很多。
是长白山。
落影花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手抚上小臂上已经被人仔细上过药，并包扎好了的伤口，记忆开始慢慢的恢复。看着外面的雪地，突然意识到不对。
口中还残留着浓重苦涩的中药味，肯定是有人希望她长时间的昏睡，但那人却算错了落影花的体质，因为她被毒蛇咬伤过，蛇毒在她体内停留了太久，得了一个百毒不侵的身体，却也因此，所有药物的药效，在她身上都会大打折扣，所以她才能够醒的这么快。
但，为什么会有人希望她昏睡那么久呢？
虽说是清醒了很多，但仍有些迟钝。
张起灵……
突然想到了张起灵，落影花一惊，立刻从客栈中跑了出去。
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身边唯一认识的，只有张起灵，而她现在莫名出现在长白山，却不见他，只能说明，张起灵已经去了青铜门，并且他不希望落影花跟过去。
落影花所说的“回家”，其实说的很模糊，她连自己是谁都没有弄清楚，“回家”对她而言，大概就是回到她记忆的源头吧。
几十年前，她一个人，从雪山深处的青铜门中走出，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名字，巨大而冰冷的青铜门中，封锁了她所有活着的意义，留给了她一个死亡的选择。
银盒上原本毫无花纹的盒面上，渐渐浮现出繁复的花纹，正好是一朵曼陀罗华。
【当银盒再次开启的时候，我们都别无选择。】
青铜门前，落影花站在张起灵身后的不远处。
“张起灵。”落影花的脚步略微有些踉跄，走向站在青铜门前的张起灵，道。
张起灵虽是诧异落影花的出现，但细想之下，又觉得是意料之中的。将已经昏迷了的吴邪放在一旁，张起灵直视着她，看着落影花摇摇晃晃的走到他面前。
“杀了我。”落影花看到张起灵伸到她脖颈处的手一顿，又重复了一遍，“杀了我。”
杀了我。
【杀了我。】
眼前的落影花，渐渐与记忆深处的一个小女孩重合。
下意识的握住了黑金古刀的刀柄，张起灵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黑金古刀传来的一种奇异的回应。
【杀了她。】一个声音在张起灵脑中炸响，手不受控制的拔出古刀，架在落影花脖子上。
落影花笑了笑，笑意极淡，视线越过了张起灵，她看到了一个半透明的白衣女人，一个与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正站在张起灵身旁，抓着张起灵的手，握着古刀。
有人说，落影花是个怪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过她的经历。不知道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选择，都是有理由的，一个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刀锋往内压了压，血立刻从伤口处流了下来。
落影花看着张起灵露出一个类似于惊慌失措的表情，异常的平静。
“杀了我吧。”她说。
……
落影花靠在青铜门下，脖子上的血痕极为刺眼。
这便是她的结局么？
“永恒。”轻声道，声音沙哑的可怕。
永恒应声出现，看着落影花，道：“你，想许什么样的愿望呢？”
落影花动了动唇，她突然的，不想那么快便死去。
“我愿……九世轮回。”落影花一顿，继续说道，“九世轮回，三世赎他一身罪孽，三世换他天地自由，三世载他永生痛苦……”
“我从未听过你说那么长一段话。”永恒皱眉道，“你又是何苦？就算是欠，也应该早已经还清了。真的不值得的。”
“没有值不值得一说，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死亡。”
永恒看着落影花，良久，叹了口气，道：“如你所愿。”
落影花的身体变得透明，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浸没在一片冰冷黑暗的世界中，沉沉的睡去。
【浮生一梦，梦……九世之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