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万分凄凉。
云陌遣散下人,轻摇雪扇,与我道:“上官卿啊上官卿,你那日杀了我该多好?你继续做你的江湖儿女,我呢,正好月色万分凄凉。
云陌遣散下人,轻摇雪扇,与我道:“上官卿啊上官卿,你那日杀了我该多好?你继续做你的江湖儿女,我呢,正好从这俗世纷扰中解脱。看如今,这不是给我们两个找不愉快么!”
我看着帘后的那个身影,眼睛无法移开。
云陌道:“既然我没死,我便好好儿回答一下你的问题,你问我为何要杀你的家人?”
帘后之人咳了一下。
“我夜华宫立宫以来,从未伤你上官家一丝一毫。不知你从哪里听来的我夜华宫灭了你满门,我泱泱大宫,岂会做那种不齿之事?”
我道:“夜华宫可有桓雪涯这号人?”
“从未。”
“当真?”
“骗你有何好处?”
“死也可瞑目。”
“想要我杀你?偏不,我要放你走。我劝你不要有轻生的念头,留着点力气寻你的仇人吧。我云陌从不妄言,今日与你许诺,夜华宫从未动你上官家一分一毫,谁给我们扣这么大的屎盆子,你只管找谁去。”
竟真的走到了天山。
为何?我不知道。想起当日的情景,在婚宴上听闻天山出了事,我与师父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再回席间,大火已侵蚀一切。
我信了云陌么?只是觉得若夜华宫真是真凶,大可将我杀死一了百了。
况上官家是名门望族,当时到场宾客朝廷与江湖中的人比比皆是,怎会落得一个满门被灭的下场?这个中原委,我尚未深思熟虑。
师傅端坐席间,面无表情,羽扇幽幽,道:“可是报了仇?”
“不知师傅那日可有亲眼看到……是……是夜华宫的人放的火?”
“大胆!”他从席间一跃至我面前,抬手便是一巴掌。
慕容郁正从外面进来,表情冷漠,斜睨了我一眼,道:“那日,我和师傅去上官府邸送祝,席间天山忽遭变故,夜华宫攻上天山,我们三个便火速回宫,这你也知道。待回来时你家被大火吞噬,全门尽丧。调虎离山之计如此明显,到现在,你还要问灭你门的是不是夜华宫?”
再去到幻灵境,已是半月以后的事了。
柳絮在天上漫无目的地飘着,就像冬日的大寒,又像无根的蒲公英。
全身发酸,发臭。
一会儿天空果真下起了雨,大雨瓢泼。
我跌跌撞撞,走到了东城水边的柳家,各式各样的花卖的好的,最是柳家。
全身被淋透,进了柳家花店,仆人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将我赶了出来。
店边便是心湖。
我仿佛看到湖对面站了一个人,打着青色的油纸伞,一身白衣,静静地、温柔地望着我,他像一幅浓的化不开的画。
双手环臂,放声大哭起来。
雨像是停不住,每一次呼吸嘴里都灌进去数点雨水。
蹲在地上,哭的肩膀都抽搐。
渐渐地雨点少了,但声音依旧没停。
不知哭了多久,浑身湿了透彻。
身边人半弯着身子,将油纸伞挡在我身上。
我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往前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更不想知道他和夜华宫到底有什么瓜葛。我不想,也不敢去求证。
他扔掉伞,一把将我拉到怀里。
大声吼道:“你这样是做什么?这样作践自己是为何?”
他的身上依旧那么香,我却发酸发臭。
一把推开他,将雨伞踢至一旁,大喊道:“你去夜华宫干什么!你消失的那几日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他眼圈发红,发丝着雨,明眸皓齿不可方物。
他道:“先前不知道你与夜华宫有那么大的仇,是我疏忽,是我的错。”
我想骂他想打他,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在我面前,他无时无刻不在认错。
他叫我心疼。
“倘若我与夜华宫有瓜葛,你要怎么办?”
“杀了你!”我毫不犹豫地说,“尽管现在的我没有实力,但报仇是迟早的事。”
“冷么?”他没有回应我,只是温柔地捡起伞,为我挡着。随后牵起我的手,环着我的肩,“再坚持一下,我们到客栈,我吩咐好小二,给你烧了热水,也有新衣裳。”
夜幕已至,雨势渐小。
我随桓雪涯入了客栈。
熏香环绕,温软酥绵。
“怎么发抖地这样厉害?”他拨开我额前碎发,轻抚了一下额头。
抬了一下眼睛,撞上他的眼眸,温柔中夹杂着关怀。
“我好傻。”
话语间,他已将新衣给我披上。
“我不仅傻,我还很无能。”
周身被清香与温暖环绕,像春日里无数蝴蝶翩于周围。
忽然被他轻轻搂着,墨黑柔亮的发丝在我鼻息处。
被一股巨大的无助感包围,桓雪涯像一块玉,剔透无瑕,此时我却心力交瘁,身负血仇。我不知改用何种方法报仇,更不知仇人究竟是谁。一时难以自持,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偏偏倔强得很,不想叫他看见我这个样子。可最后越想越难受,我清楚地感觉到桓雪涯的肩膀湿了一块。
“唉……”他轻叹了一口气。
我生怕他不舒服,急忙抽开身子用衣服在脸上乱擦一通。他抓住我无处安放的手,继而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颊。
对上他的目光,宠溺又无奈。
他缓缓道:“该叫我怎么办才好。”
温柔地低下头,用丝巾细细地擦拭着我额前的雨滴。
而后抬头,道:“我也笨,不知该如何安抚你。但你要明白,我万事愿意护你,愿意迁就你,在我身边你这样哭,我心肝儿可疼得厉害。”
“我怕你觉得我太蠢……”话未说完,他便轻声打断我,道:“什么都别说了,我懂。”
过了几日,收到师傅的飞鸽传书。信上说夜华宫又打上了天山,形势已危在旦夕。
我来不及告诉桓雪涯,匆匆雇了一匹马,上了天山。
待我到时,四周一片安然之景。
芦苇轻荡,蝴蝶翩跹。
日光照耀,柳叶静摆。
夜华宫的人在哪里?我来晚了吗?
师傅忽然出现在我面前,脸色铁青,青筋暴起,道:“天山出了你这么个败类,真让为师心寒。”
“您在说什么?”
他将手负于身后,命令众人将我绑起,说:“我不那样和你说,你舍得回来么?你不是和云晔那个大魔头逍遥去了么?灭门之仇,你可还记得!”
“你说什么,什么云晔……”
“你和他过了这么久的日子,可知道他的身份底细?”
顿如五雷轰顶,口中喃喃地说:“他叫桓雪涯啊”
他情绪越来越激动,面目变得前未有的狰狞和可怕,道:“为师在江湖中闯荡这么多年,与夜华宫对立这么多年,会不知道云晔是谁?”
“我不信!”
他挥起鞭子,不停地打在我身上。我听到鞭子甩上衣服皮开肉绽的声音,但已感不到丝毫疼痛。
师傅将我锁在房中,末了说了句:“你不杀云晔,我来替你杀,你不相信,我给你证明!”
江湖中人收到消息,天山青城老人广发英雄帖,要在六月十五杀了我这个不仁不孝的徒弟,替天山清理门户。
我知道,届时天下英雄都要来这里,夜华宫也要来。
师傅向天下人解释夜华宫攻上天山是一场误会,有人假借夜华宫之名对天山不利,将夜华宫也请了来。
云晔作为宫主,更是没有不来的道理。
天山已布好天罗地网。只要云晔到了,便插翅难逃。
我无力再处理身上的伤口,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桓雪涯常说:“这天下的一切,我都想与你共赏。人生不过须臾,短暂如白马过隙,与你在一起的时光过得尤其快,可我仍旧乐意与你一起,浪费时光,消磨生命。”
我很自私,我希望夜华宫不要来。
老天却偏爱与我作对,这一天来得很快。
夜华宫作为天下第一大宫,却没在江湖上有什么大动作,尤其宫主,更是深居简出。
我被绑在祭灵台上,炽热的阳光照的透不过气。前些天的伤口像是一起发作,隐隐作疼。
嘉宾均已入座。
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种锣鼓喧天的盛况,却是大家来宣判我的死亡。
四面燃着熊熊烈火,黑烟冲天。
我被喝令绑在柱子上面。
倘若桓雪涯真是云晔,我死又如何?
刚一抬头,便见到了桓雪涯。
他站定在我前方,面容温柔而冷冽,霸气而从容。我第一次从他脸上读到了霸气这两个字,正是我幡然醒悟的时候。
他身边站着云陌。
可他不像,他分明不像画像上的那个人。
除非画像是假的。
可画像是师傅给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非师傅根本不想叫我杀云晔。
他根本不想叫我报仇吗?
喧天的锣鼓声,沸腾的议论声,我全听不见。他依旧与身旁的一切格格不入,高贵,冷艳。
只是看见江湖众人围在他周边,以狐疑与嫉妒的眼光看着他。而他信步向我走来,脚步优雅而沉稳。我凝视着他,明明彼此那么熟悉,却像是从没见过。
他走进我的身边,看到我的伤口,眼中的沉稳一扫而光,只陷入深深的担忧与沉思。
我道:“你是谁?”
“云晔。”
胸中感情喷涌而出,他是桓雪涯,他曾日日陪在我身边,他是那么温柔。
他是云晔,他一直在骗我,他杀了我全家。
咬紧牙关,眼泪不知不觉迸出。
我一字一句,脑中回想着痛苦与甜蜜的种种,道:“我会杀了你。”
我曾经的自作聪明、故装大度地不去问究桓雪涯与夜华宫的种种,原来不过是笑话。
他给我搭下幕布,找好观众。自己筹划着整部戏的上演,我只是一个小丑。
天罗地网倾然而至,埋伏的弓箭手与天山的人将这里堵得水泄不通。
他拿出一块布,遮住了我的双眼。
我听到箭离弦入肉的声音,还有血花四溅的声音。
心底被搅得像麻绳。
我假定了无数种可能,想着即使师父说得没错,桓雪涯真是云晔,他也不过一死罢了。
我希望他死。
可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响起,他万一死了,该怎么办?
会不会有可能,就只有一丝丝的可能,云陌说的是真的,夜华宫没动我家?
过了许久,打斗声已将停止。
听到云晔道:“再斗下去不过是无数的人命又丧,今日你们停手下山,我便不再追究。”
便是整个江湖,也敌不过一个云晔。
他将麻绳解下,救我出了天山。
比我高出不知多少倍的轻功,以前我竟丝毫没有发觉。
我听到花瓣落地,水声潺潺。
他将我脑后的丝绢解开,将我拥至怀中,道:“方才不该让你受惊。”
我拿出早已备好的匕首,重重地朝他的后背刺去。
看到他的脸,心底就升起止不住的愤怒。
我明明便对他一无所知,却义无反顾地相信他。
“云晔啊,人心只有一颗,你不可以这么玩儿。”
他像只蝴蝶般飘摇坠落。
血将他的白衣浸得一层又一层,混着满地的落英,一同向江水流去。夕阳共水分外红。
夜华宫的人随后赶到,云晔已在地上昏迷不醒。
我定定地站在旁边,茫然地看着夜华宫的人救治云晔。
上来一个青衫人,急忙为云晔止血。
云陌手重重地锁在我脖子上,眼睛血红,青筋暴起,狠狠地说:“若不是哥哥叫我不要动你,你以为你有命活到现在?若不是哥哥一直在暗中护你,你以为那些要你命的人能这么轻易地放你一马?”
我说不出话,任由云陌歇斯底里地叫喊。
我刺伤他的那一下,除了满心的怨恨,还有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