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大火烧得猛烈,熊熊大火伴着尸焦味,腥甜的血腥味,还有烈火灼烧下的大红锦锻。
上官楼宇覆了。
我站在门前,尚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
上好的锦锻被火烤的发烫,我目睹着自己的家被烤得面目全非,鎏金的牌门斜在地上。
挪不动步,一滴眼泪也留不下。
心里被大石压着,透不过气,被火燎着,在油锅里淌着。
今天是哥哥大婚之日,灭我门的人是忘忧川夜华宫主,云晔。
不足半月便到了幻灵境下。
境下茶舍人员往来,络绎不绝。
阳光斜斜地打在竹帘上,融化的积雪化成透明的珠子,滴答在青石长阶。
我距夜华宫咫尺之近。
茶叶沫子苦涩得很,盈在口中。
掏出云晔的画像,将他的模样牢牢刻在了心里。
每每想到夜华宫中住着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全身便燃烧着熊熊火焰。
不等一刻,上了忘忧川。
越往上走,越觉烟雾缭绕,云山起伏之间,斜生枝端的青松盘距在林间。
忽有萧声传来,丝音不绝,悠扬跌宕。
循着萧声而去,看见一个衣着水绿的公子伫立在山头。面前是起伏的云山,身后是晚落的夕阳,他的指尖轻轻点弄于萧,超然若仙。衣裳绣满翠竹,发丝又如点点泼墨。
刚站定,箫声戛然而止,他将玉箫轻握在手中,双手负于后背,转头看向我。
丹凤眼宛若盛放的玫瑰,妖艳出尘,摄人心魄,似诱人轻折,偏偏高贵不凡。瞳中似氤氲着不散的烟雨,左眼空蒙,右眼落雨,教人仰望,使人怜惜。像身临绝顶高傲出世,偏偏温柔在眼诉着深情。
明明满脑子充火,只看他一眼,便觉如临冰寒之地,脑中一片清澈,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事情。
恍惚间,他嘴角扬起,朝我莞尔一笑。
像是居高不下的谪仙看到了采茶方回的劣童,又像是居于山门的师哥欣然等待下山贪玩的师妹。
气质超脱,淡定从容。
心中一惊,只一刹那之间,那人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像是从没出现过。
继续往云山深处走去,很快便看到一座通身白色的楼宇。这便是了,白之夜华,如仙之幻。
待夕阳落尽,我跃至高处看着夜华宫。
静,夜华宫静得可怕。
园中竹子与墨菊兀自生长,花荫下的小路上,铺就着鹅卵石。
这里越静,心中越是不安,以至于只是春天,身上出湿了冷汗。
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一个人出来。爹爹的脸出现在脑海中,一遍遍地说着“卿儿,为我报仇!”
云晔,云晔!我来了便不会走,今天拼了命也要报仇!
打定主意,云晔贵为一宫之主,住的房间必定最隐秘,守卫也最严密。这夜华宫点亮着万盏如莹似豆的白蜡,可唯独一个房间门口有守卫。
纵身跃下楼去,原先准备的暗器齐齐朝门口的守卫射去。这些人自是小事,可我早已做了万全准备,自知打不过云晔,已往衣上尽洒毒药,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我家中已无一人,就算搭上上官卿这条命,也要云晔付出代价。
破门而进,没有想象中的黑暗诡谲。静谧的房中只隐隐传来男人的咳嗽声。
声音低沉无力。
进了内室,便看到一个男人躺在床上。
手中握着荼毒的红叶镖,脑中迅速闪过家人的脸。一阵热血流过心脏,变得无比紧张,看着仇人在眼前,我怒火中烧,不知脸扭曲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问道:“你可是夜华宫主云晔!”
床上的人极其苍白的面容,黑发铺在枕上,颤抖着支起身子,靠着墙,细细地咳了两声,道:“若是来找我寻仇的,杀了我便好。”
我咬牙切齿,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江湖,弱之肉,强之食,顺者昌,逆者亡。你势力自是不如夜华宫,还问别人为何杀你,当真笑话。”
放出红叶镖,床边之人胸口迅速流出大片血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我移步到他面前,嘶吼道:“云晔,云晔!你把人命当什么,你把我的家人当什么!”
面前的人晕了过去,我只觉虚脱万分,全身被汗浸湿。
双腿瘫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山下的。
从此以后,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今天的月亮很圆,山下的茶很香,饭也很香。
茶馆的小二问我,姑娘这么落魄,怎么,小情人走了?
我说,小二,离这里最近的花坊在哪里。
东面,湖畔柳家。
嗯,哥哥大婚了,我还没点准备。
将外衣扔在山里,朝着东面直走。
上下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夜间的寒潮笼罩全身,不停地袭来。
醒来已是晌午,街上行人的吵闹声与叫卖声挥散不去。
却不知身至哪里,玫红色的床帏伴着凝神静气的香味袭至鼻尖,撩起帷来,看见案上燃着袅袅生烟的檀香,一个身着淡紫衣衫的人伏在案边。
听到动静,他支起身子,眉眼盈盈处,鬓挽青云欺靛染。
“你?”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是昨日在忘忧川上看见的公子。
他走到我身边,指尖轻轻碰了下我的额头,道:“姑娘烧退了。”
这是干什么,占我便宜么?
下意识地往后退退,他却起身,认真地说:“昨日清晨上山踏青,见姑娘晕在路上,朝露寒凉,怕姑娘独身一人着了寒,所以自作主张将姑娘送到客栈,若有冒犯,当真失礼,是桓某冒昧了。
低眉间,才算看清了他的脸。千二百轻鸾,青衫瘦则宽。眉眼一如初见,今日却又平添了几许柔情。我十岁跟着师傅出来闯荡,天下美男子看尽几分,却是真的没有见过这么有气质的男子。
只顾着看他的脸,却没有仔细思量他说的话。
细想,难道我足足睡了一日半?
“桓公子,不知这一日内我可有胡言乱语?”话一出口便觉得唐突了,原本是怕自己在梦中提到些打打杀杀的失了女儿家的风范,可我们两个不过萍水相逢,这个桓公子又怎么可能守在我身边呢?
他却轻轻一笑,黛眉微挑,道:“姑娘在梦中吵着要吃鸡爪……”
听到这句话便羞了半边脸,虽然我确实很爱吃鸡爪,但眼前这位公子相貌堂堂,极具气质与修养。虽说我与他是萍水相逢,但在如此公子面前着实不该失了女儿家应有的端仪。
我站起,朝他弯了弯腰,道:“冒昧了。”
他走过一步扶住我的双臂,微微一笑,道:“江湖儿女,哪有这多说法讲究,繁文缛节。”
笑如清风,温和柔善。
似是久未休息的眼眶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