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的到大街上“上学”,只是今天逛得实在心不在焉,因为心里存了担心。赌场也不去了,百花楼更是兴致缺缺,逛到半路,停了脚。望了半天的天空,是个晴空如洗的好天气。他砸吧砸吧嘴皮,得,回去吧。
往回走的路上,他不由得想,小丫头在家不知道过得习惯不习惯。
刚走进牙儿街,就见前头一家店铺门前闹闹哄哄的聚了一群人。怎么了这是?有热闹看呀!陆幸高兴的想。随后猛然顿悟了为什么人都喜欢看热闹,因为在单调无聊的生活里,热闹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刺激,而且是安全的刺激。
那家店他认得,是张柱子家的油盐店呀!他人小,一路从大腿丛中挤过去,畅通无阻的挤到了最前面,店里的情景便一目了然了。
油盐店里一片狼藉,一地的腻油和半化不化的盐巴,不知道碎了多少瓦罐,碎片遍布了一地。原来店里来了三个地痞流氓,领头流氓坐在正堂的椅子上,一条腿搁在凳子上,脱了鞋,正满脸舒爽的扣着脚丫子。另两个正把张柱子踩在脚底下,不住的踢打。
张柱子蜷缩成一团,呜呜咽咽的哀嚎不止。张大姐披头散发,撕心裂肺的嚎啕,爬过去抱住其中一个地痞的腿:“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那地痞抬脚就将张大姐给踢开了:“老子不打娘们儿,一旁乖乖坐好!”
张大姐坐在满地的油里,无能为力,只剩下哭了。
街坊邻居们聚在门口,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儿?”
“嗬,柱子赌钱,好像欠了不少债!这不,上门讨债来了!”
“啧啧,这打得,怎么不报官?”
“谁说没报,这不现在也没来嘛!”
一个认为自己有见识的老头儿不屑的冷笑道:“报官有什么用?你们不看看欠的谁的钱?洪爷的钱!官老爷都得睁只眼闭只眼。嗬,怨就怨张柱子自己不争气!”
听着街坊的议论,陆幸直嘬牙花子。虽然他不爽张柱子一家,但这打得可真是够惨的。
这时候,领头的地痞摆了摆手,另两个便住了手,气喘吁吁的,想必打人也挺累。领头的拿那只脱了鞋的臭脚去挑了挑张柱子的鼻子,不阴不阳的说道:“怎么样?考虑清楚没有?”
张柱子瘫在地上,一张脸肿成个猪头,他急切地捧住了眼前的那只臭脚,央求道:“爷!您行行好吧!真的不行啊!这家店是我家的命根子,店没了,我们都得饿死呀!您、您再宽限几日好不好?求求您了!”
领头地痞很惋惜似的叹了一口气,拿脚在张柱子脸上搓啊搓:“你说你有钱嫖,怎么就没钱还呢?这都已经宽限你许多天了啊。唉,我们也是没办法呀,上头压着呢,你这么让我们难办,我们只好让你难办啦。”说罢朝两个手下使使眼色,一个手下立刻踩住张柱子一条胳膊,另一个抽出一把刀来。
嗬!这是要剁手了!围观群众都害怕而又亢奋了。
领头的吐了口痰:“本来嘛,拿你老婆抵债就行啦,但又没什么姿色,你又没个女儿,没办法啦,只能砍你一只手,我也好回去交代。”
张柱子一下子崩溃了,哭得鼻涕眼泪横流。张大姐哭哑了嗓子,绝望的拿头撞地,朝围观的人磕头:“救命呀!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呀!”
她这么一磕,群众都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怕沾上关系。陆幸正看得津津有味呢,蓦然的发现四周都空旷了。他左看看右看看,纳闷,这又是闹哪儿样?
正这时候,那混混举起了刀,将砍未砍之际,人群里一声稚嫩的怒吼,冲出来一个人,却是张文武。张文武瞪圆了一双怒红的眼睛,手里举着一块板砖就冲了进去:“我跟你们拼了!”不要命的就要往那个拿刀的混混脑袋上砸。
那混混一抬脚,一记后踹,张文武便飞了。
“文武啊!我的儿啊!”张大姐撕心裂肺的扑过去,抱住了张文武。
张文武挣扎着要起来,那本来坐着的领头地痞这时候急忙穿上鞋,快上两步就过来了。张大姐惊恐的将儿子护在身后,哭道:“别动我儿子!别动我儿子!”
却见那领头混混看都没看她一眼,从一旁就过去了。一边走,一边就点了头哈了腰,脸上迅速荡漾开热情洋溢的笑:“哎哟,小少爷,您怎么来了?”
所有人俱是一怔,有点儿转不过弯来,就见那位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大流氓,一副奴才相的站在了一个小娃娃的面前。大家都差些下巴掉下来,于是一片的鸦雀无声了。
陆幸看看突然跑到自己面前的家伙,又左右瞧瞧,没别人啊,那就是跟自己说话了?可他不认识这流氓啊!
“嗨!您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您啊!您和巴爷他们谈笑风生的时候儿,我就在旁边!嘿嘿,我是巴爷手下的人,您叫我二踢子就成!”
巴爷我也不认识啊!
“嗨瞧我!”自称二踢子的混混儿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巴爷就是洪爷的左膀右臂,刑巴。”
噢!就那个赌场的大管家。这么说陆幸就认识了。他胡乱啊啊几声应着,说:“你忙你的,别管我。”
“这哪说的?既然您来了,这儿就您说了算!”说着很热情的拉了陆幸往里走,陆幸拉都拉不住,就被二踢子一路拉上了主座,被他强摁着坐了下去。
另两个混混一脸紧张,立刻毕恭毕敬的叫了声:“小少爷。”一个说:“我、我叫张三。”一个说:“我、我是李四。”希望在小少爷面前留下个好印象,要是被小少爷看中,那就飞黄腾达了。
张家一家三口傻了眼张了嘴,直不楞登看着那个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小人儿。
围观群众突然炸了,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谁不认识谁啊!
“我勒个天!那、那不是陆家小子吗?”
“谁说不是呢?这、这是咋回事儿啊这?”
“嘘,轻点儿!这小子从小就鬼气!你们仔细自己的皮!”
“可说呢!这才多大呀!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哦!”
陆幸更傻了,自己就是闲得慌瞧个热闹而已,怎么就这样了?
而自作聪明以为榜上了大腿的二踢子,有模有样带刀侍卫似的站在陆幸一旁,向陆幸介绍了情况,说道:“现在,我们正要按规矩断他一只手,小少爷,您看——”
陆幸心说,那就按你们的规矩办呗,我跟你们又没关系,没必要请示我呀。还没张嘴,就见张大姐拉了张文武连滚带爬慌急地过来,在他面前跪下连哭带嚎的磕头:“小、小幸啊,我、我是你张姨呀!你小时候姨还抱过你的,你记不记得?你肯定记得的,你是咱这儿最聪明的孩子了!你姨夫不是个好东西,但好歹也是这个家的支柱。你、你帮帮姨,好不好?让、让这几位大爷宽限几天,我们一定把钱还上,好不好?小幸啊,上回是我家文武的不对,姨给你道歉,好不好?你看姨给你磕头——”
张柱子也来求他,费了劲儿的和陆幸拉亲戚,毕竟砍的可是他的手呀!
张文武抿紧了嘴不说话,看着陆幸,见陆幸看过来,便急忙的低下了头。陆幸心说,这事儿对孩子可不好,非得留下心理阴影不可。
虽然是很不爽张柱子对自己便宜娘的不规矩,但打也打了,大家街坊的,断手就不必了吧?他也好生为难,挠了挠鼻头,对二踢子说道:“这是我家街坊,乡里乡亲的,你们看——”
二踢子一拍手:“哎呀,原来是小少爷您的街坊!这怎么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您说我也不知道您住这儿!要早知道了也不能下狠手是不是?那什么,这事儿是我们做的过了,今儿就这样吧。”
一听这话,张柱子和张大姐惊喜不已,磕头道:“谢谢几位爷,钱我们一定还,只是还请多给我们点时间,行不行?”
陆幸问二踢子:“他们欠了多少钱?”
二踢子嗨了一声:“不多!满打满算的五两银子!既然小少爷开口了,那都不是事儿!这样,你们每个月的还一点儿,拿得出多少还多少,我们也不催,什么时候还清都可以呀!小少爷,您看怎么样?”
怎么样?就这样呗!“挺好。”陆幸说,“那就散了吧,这么多人围着,不好看。”
二踢子连声的答应了。张柱子和张大姐顿时感恩戴德了,朝二踢子磕头,磕完了又朝陆幸磕,死里逃生,哭作了一团。陆幸起身往外走,二踢子带着张三李四拱卫在他身后。门外的人群顿时后退开去,让出一条道儿来。
看看乡亲们古怪的神情,陆幸也是直挠头。瞧这事儿闹的。他打发二踢子三人走人,二踢子三人连声答应,并热情的要请小少爷给个面子,下次让哥儿几个请他喝杯酒。陆幸胡乱应下,仨混混便兴高采烈的去了,自认为办了件漂亮事儿,讨得了高层的欢心。
众目睽睽之下,陆幸只感到尴尬不已,三大爷四大姨的随口打着招呼,便急急的往家回。心说,这叫我以后怎么在这街上住啊。
店里陆老实和陆李氏正忙活呢,见陆幸回来了,陆李氏说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郭夫子病了,今天放假。”陆幸随口应道,就往后院去。
“外面那么热闹干什么呢?”陆老实手里搓着面团儿,探头往街头望望。
陆幸装没听到,跑进了后院。进去就看到那小丫头正拿了把大扫帚,笨拙又费劲的在扫地。那扫帚得有她两人高,她一双小手抱着,半天才能划拉一下。
陆幸赶紧的过去夺了过来:“你说你这么小,扫什么地呀!哎,来来来,我帮你扫。”
被抢了扫帚,小丫头便愣愣的站在一旁,挂一条擤也擤不完的鼻涕。可他自己也没大多少,大扫帚实在不大好用。而且他也从来没干过家务活。
陆李氏正进来,一瞧见,笑道:“没出息的小子!现在就知道疼媳妇儿啦?”
陆幸停了手:“娘,她才多大你就要她干活?你这是虐童,犯法的!”
陆李氏上去敲了他一个响栗:“臭小子,现在就为媳妇儿出头,以后岂不是都不认我这个娘了?童养媳不学着干活儿,娘买她回来做什么?行了行了,你爱扫那你扫着吧。丫头,过来,帮娘洗衣服去。”
就牵了呆愣愣的小丫头走了。
陆幸扔了扫帚追过去:“娘,我来帮你洗!”
从来没干过家务活的陆幸,今天是抢着干,被便宜爹娘数落了一天,当然活也是干得乱七八糟。
到了晚上简直累瘫了,啪嗒倒在床上,心里琢磨着这也不是事儿啊,这些封建愚民一点保护儿童的意识都没有,小丫头怪可怜的,才这么小就被当佣人使唤可怎么行?他以现代超前的思维看待,觉着这样的行为简直可恨。
转眼一看小丫头坐在那儿,还不睡。他挂上慈祥的微笑,说道:“波妞,睡觉了,还不快躺下?”
小丫头咬着手指头,纯真的眼睛瞟了他一眼,又飞快转开去。
“怎么了?有事你就和爸……呸,和哥哥说。”陆幸耐心的引导小丫头敞开心扉。
小丫头支支吾吾了一阵,吸了吸鼻涕,便开了口:“我……想看……宠物……”
陆幸感觉心好累。